并且大家觉得林逸秋此举十分仗义——
明明在生产队上班,却能几次三番不顾王根生那伙儿人的面子帮刘家村村民出头。
刘大斌作为刘仲年的二叔,知道自己侄子被这样欺负,心里肯定也是气不过的,但同时他也为林逸秋的处境忧愁:“林同志,你这说话还是太直接了些,虽然王家屯那两个孩子做的不对,但是你直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王根生的面子……我怕他要给你使绊子啊。”
林逸秋安慰他说:“大斌叔,你别担心,我跟王根生本来也没什么体面好维系的了。而且我说的也是实情,王根生作为队长,可不得以身作则,大义灭亲吗?”
“你说的对。”刘大斌觉得有些惭愧,之前他其实还对林逸秋还有点小意见,觉得他身子骨弱干不了农活,而且侄子还总是偏袒对方,可对方这接二连三帮助刘家村人,他心里那点成见啊,也早就放下了。
下午刘大斌去了村委的广播室,用大喇叭通知全体村民下午就来村委会分粮食,这消息一出,所有人可坐不住了。
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走出家门,妇女们拖家带口,男人们则带上家里能装的容器,就连刚会走的孩子手里都拎着一个面袋子,先过去分粮票,然后去分粮,最后去分钱,现场热热闹闹一片,跟赶集似的。
分粮是看工分,也就是按人头分。工分队里跟自家都会记,极少会出错。大多数人都分到的是苞米面高粱米,毕竟这两样东西廉价又抗饿,可以吃很久。只有少数大方的人家才会兑换一点点白米白面,因为大部分白米白面都拿去支援城里工人兄弟的。
这时候看出男人多的好处了:一个家庭男人多意味着壮劳力也多,分到的工分跟钱也多,分粮的时候好几大袋子粮食扛在肩膀上,看得那真是人人艳羡。
过了十二月,元旦就在头上了,而元旦之后又是小年又是春节的,一年到头就等着这三个节日吃顿好的。必不可少就得顿饺子,吃饺子就得有肉,上头也是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还给分了些肉票,一个人两斤半瘦肉,半斤肥肉。年头上村里还会杀猪分肉,吃不完的猪肉腌起来挂墙上,吃到来年初夏是不愁了。
林逸秋刘季年两人配合默契,刘季年打算盘,林逸秋就对着账本给钱和粮。刘大斌威严犹在,负责站在一旁监督。
林逸秋之前担心会发生踩踏事故,又怕大家会发生争吵,从知青所叫了几个男知青来维持现场秩序。好在分粮这种事一直都是该多少是多少,大家伙儿都着急把钱粮拿到手,那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林逸秋累得腰酸背痛,心理上却满足得很,只是他如今跟刘季年不住一块儿,只能跟知青们回知青所。
才走到半路,他就被一个中年妇女给拦了下来。
林逸秋一瞧,还是老熟人:“福婶儿,怎么了?”
“林出纳,我有事找你。”
“行,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就回。”林逸秋对其他知青说。
等人都走后,福婶儿搓了搓干裂的手不好意思地说:“林出纳,真是对不住,耽误你时间了。是这样的,我算算了我们家的钱和粮,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啊?还有这事儿?您等着,我去拿账本。”
“不不不,不是账本的问题,就是我感觉我分少了……你之前说过的,妇女同志帮忙干活也可以有工分的。我们自己也会记工分的,所以我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再看看你们工分本上的,就感觉对不上。”
“是,当时不还贴了告示吗?”
“告示是一回事,我们做的活儿又是另一回事,这些琐事都隔三差五的有一回,加上又零散,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算的对不对。”说到这里,福婶儿已经惭愧得抬不起头了。
她的眼里尽是哀求之意,也让林逸秋再一次感受到农民对于粮食的渴望。
分粮之前,刘季年跟他说过,年年都有觉得分少了的人来闹事的,毕竟这事关一家人一年的口粮,谁不想自己多分点呢,福婶儿不是第一个。
对此,林逸秋只能安慰她说:“行,这事儿我知道了,您先回去吧,回头我再去问问别人。”
林逸秋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遇上了好久没见的刘庆年和刘丰年两兄弟。
两兄弟分了粮,眼下高高兴兴地抬着出村去呢。
林逸秋跟二人打招呼:“你们俩去哪儿呢?”
刘庆年也喜气洋洋地回应他:“哟,林出纳啊,这不分粮了,我抬一袋苞米面给我丈母娘。”
刘庆年家有三兄弟,只有老大刘庆年结婚了。
见他们提到了粮食问题,林逸秋也想到刚刚福婶儿说的事情,于是便关心了一句:“你们家分的钱粮都对吗?”
刘丰年:“都对,没啥问题,明年家里还得多口人,要是钱和粮少了,明年可咋过啊。”
“你说得对。”要是不对,肯定早就闹了。
但福婶儿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林逸秋还是决定再找几户人家问问。
这时,刘庆年突然说:“不过,我倒是听邻居周婶子今天说起,说她们家好像分少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周婶子?”刘家村人少,林逸秋来了三个多月了,谁家有几条狗几只鸡都摸清了。
周婶子只有两个女儿,家里仅有丈夫一个壮劳力,年年都是分的最少的。但即便如此,他们家也从来没有闹过,因为确实男人少,赚的就是少。
但今年不同了,今年秋收时,林逸秋跟王根生提议妇女同志加工分的事情,照理来说她们分到的应该比去年多才对。
说到这里,林逸秋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刘庆年一家还没分家,他们家共三个兄弟,母亲早逝,加上父亲,家里是四个男性壮劳力,而刘庆年媳妇这胎据说怀相不好,他又疼媳妇,所以他媳妇一直都在家里休养,很少出门干活,也就是说妇女加工分这事他们家是没有的。然后他们家分到的钱粮也没有出错。
但福婶儿跟周婶子的情况则不同,她们两家都是有妇女劳动力的。
难道分粮出问题这件事就只出在这些人家身上吗?
林逸秋感觉自己隐隐摸到了真相。
主席说: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
林逸秋自然不会仅凭借着一点猜想就去定王根生的罪,但是这件事加上之前采购的事都已经足够让人心生警惕了。
趁着分粮还没结束,林逸秋第一次去了前村长刘大斌的家。
刘大斌是刘家村数一数二的富户,家里有两座平房还都是红砖房,加上大院子和养的家禽,那可真是羡煞旁人。而且刘大斌又只有俩闺女,所以不少外村的小伙子都打着做上门女婿的主意。
林逸秋敲了开了刘大斌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女孩子,她跟刘家人有几分相像,这样的五官在她脸上显得格外英气,此刻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打量。
“你是……林出纳?”
林逸秋这张脸现在在刘家村可谓是活字招牌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对,我是林逸秋。同志你好,我找大刘村长。”刘大斌虽然已经不是村长了,但是村里人已经习惯叫他村长了,所以现在基本上都称呼他为大刘村长,叫刘季年小刘村长。
“爹,有人找你——”
“谁啊?秀花,你让人进来说话。”
刘秀花?原来她就是原著女三?未来的刘家村村长兼生产队队长。
第107章 计谋
出于好奇,林逸秋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刘秀花横眉冷对:“你瞅我干啥?”
林逸秋又不是来闹事的,当然不能回瞅你咋地,不过这姑娘还真跟原著写的一样,是个小辣椒。
刘大斌寻声赶来:“秀花,你吵吵什么呢?快去炒两个小菜,我要跟林出纳好好地喝一杯。”
“喝一杯就不用,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刘仲年的事情。”林逸秋故意抬高了嗓门,好让附近的邻居们都听见。隔墙有耳,他现在做任何事都要小心谨慎。
刘大斌也明白,干脆门也不关了,就敞开着让过往的人看着,反正他们也看不见里屋。
刘大斌冲着屋内喊了一声:“秀花秀月,我跟林出纳谈点事情,你们出去玩会儿。”
然后把林逸秋引进主屋:“不好意思林出纳,我姑娘就是那个脾气,都怪她娘,都把她惯坏了。”
林逸秋赶紧客气道:“没事没事,您叫我逸秋就行了,不用那么生分。”林逸秋心说:毕竟我也算是你未来侄子男朋友了。
刘大斌问:“真是仲年的事情有着落了吗?那么快啊?”
等两人进了屋,林逸秋才说明来因:“自然不是,我来是为了今天分粮的事情。”
刘大斌一脸了然之色,宽慰林逸秋:“这个事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年年都有人觉得自家少分了呢,很普遍的。”
“倒也不是为了这个,其实我来是询问妇女同志加工分这件事的……”林逸秋把周婶子和福婶儿的事情一一道来。
之前王根生那里已经通过了妇女加工分这件事,可却没有落到实处,刘大斌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这件事跟计分员脱不了关系。
刘大斌说:“你的意思是,王建军那小子在里面……”王建军就是计分员的名字。
林逸秋想说的自然不是一个小啰啰的事儿:“大斌叔,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我就直说了,光凭王计分员没那个胆子。”
刘大斌沉吟片刻只问了一句:“多吗?”
“没算过,但是如果情况属实,那就是积少成多啊。”一户人家少一点粮一点钱算不了什么,但是两个村上百口人加起来,这一笔就不算少了。
“你想怎么样?”
“您觉得要查吗?”林逸秋想着刘大斌毕竟是王根生多年的对手,手里少不得有对方一些把柄,有了人证再加上物证,扳倒王根生指日可待。
刘大斌耷拉着眉眼,慢慢地抿了一口酒,又慢慢地吃了两口菜,最后缓缓放下酒杯,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什么了。逸秋啊,你还年轻,我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
林逸秋有些惊讶刘大斌说的话,因为他印象里的刘大斌还是很有血气的。而且他的村长之位还被王根生给撸下去了,加上两村这些年的摩擦,没道理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情况下,还引而不发啊。
林逸秋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刘大斌大手一挥给打断了:“说到底你这事儿也只是个猜测,没有真凭实据的啊。”
“是,我暂时是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汇报。”林逸秋把上次采购的猫腻全部说了出来。
刘大斌没有置喙这件事,反而是问:“那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七八十。”本来林逸秋想说百分之百的。
刘大斌怔愣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唉,说实话,我在村长这个位置上待的够久的了,这么多年跟王根生明争暗斗,我是真的累了,我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如果想查,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跟季年商量一下,我……”
刘大斌话音未落,大门就被人直接从外面“砰——”地打开了。
从外头直接冲进来一个姑娘:“爹!你还犹豫什么呢?这件事必须查!”
刘大斌和林逸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刘大斌看向来人,刚刚镇定自若的神色顷刻全无:“哎呀呀,你怎么进来了!”
刘秀花不顾刘大斌难看的脸色,径直走到林逸秋面前对他说:“林出纳,我支持你查这件事!”
刘大斌见她不知悔改,立刻火冒三丈:“你你你一个姑娘,你掺和在里面干什么!还有谁允许你站在门口偷听的,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刘秀花可一点不带怕,直接回嘴道:“爹,啥叫像话不像话?是我不像话吗?那贪污的人还被人说不像话呢,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不像话了?”
刘大斌被她顶得直拍桌子:“你还知道你是姑娘家!”
“我是姑娘家……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只能待在家里待嫁吗?”刘秀花紧紧咬住下唇,直到鲜血顺着牙齿流进嘴里才松口。
被自己爹左一句“姑娘家”右一句“姑娘家”,刘秀花此刻竟然深深厌恶起了自己女儿身的身份。
因为是女儿,所以爹要从最不喜欢的大伯那里过继一个儿子。因为是女儿,爹都不愿意给她一个职位,只想着让她嫁人,看看人王根生却把自己儿子侄子一干亲戚弄进了生产队。因为是女儿,即便家里小有资产,也只能上完小学就回来务农。
林逸秋眼看两人要吵起来,赶紧做和事佬:“好了好了,二位别吵,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刘秀花索性也不管刘大斌了,直接跟林逸秋交涉:“林出纳,我觉得这件事一定要查,如果事情属实,那王根生肯定不是第一次。”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林逸秋心里暗暗赞许:不愧是未来茂源县第一个女村长兼生产队队长,原来在女主角来之前,人家这思想觉悟就已经起来了。
刘大斌眼看两人一拍即合,着急了:“逸秋,你别冲动,这件事的情况还有待调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也未知,咱们不能先给王根生扣一顶帽子吧。”
虽然林逸秋心里知道百分百就是王根生在搞鬼,也是因着这个限制只能私下跟这对父女讨论,不然就可以直接举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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