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咽一嘴酸痛,舒笛轻缓摇头,“我们正闹别扭,他刚好躲过这节消息。”
纳闷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有心思闹别扭!郭杰鑫面露难色,再次询问,“你真不打算告诉他?”
“郭总,我妈死了,联姻已经作废。你知道我志不在此。”
是商讨也是威胁,郭杰鑫陷入两难。
不想趁人之危,也不能辜负兄弟。程之衔这货知道后不得宰了他,舒笛现在......
算了,有舒笛在,程之衔也不能拿他做什么。
郭杰鑫抛开顾虑,“行!我答应你。”
“谢谢。”
从女警察那里拿回舒笛的包,她的手机屏幕碎成大片,郭杰鑫试了试,无法开机。
棕白棋盘格手机壳和程之衔是情侣款,他记得他在朋友圈晒过。
如今右上角旁边的格子早已摔模糊起灰絮,只有几道长短不一的黑色划痕。
沿途路过手机店,郭杰鑫买了一支同款手机给舒笛插卡,送她回医院病房。
于心不忍,他多嘴问了一句,“你和程之衔经常吵架?”
想到程之衔吃醋时幼稚的命令口吻,舒笛心生一团暖意,眼里油干灯枯的灰烬稍有减褪,“就这一次,我还没来得及哄好。”
郭杰鑫说去看看方琳的情况,让她有事打电话,随后离开。
一阵哭声从走廊里传来。姨父看舒笛回来,连忙问情况。得知舒笛人没事,他说大姨在病房里,刚知道刘涟妮去世。
透明玻璃往里看,大姨还是一身工作黑制服,和姨父急匆匆赶来。她垂着头双肘撑床,弓腰坐旁边椅子上。有点岁月褶皱的双手遮住脸庞,掩着鼻子泣不成声。
舒笛鼻子顿时酸胀,泪意直涌眼眶。她走上前,半俯身子抱住和她一样通体冰凉的大姨,强压已久的情绪全然喷发。
见小笛来了,大姨情绪更加激动,哭得气噎喉堵,眼皮褶皱肿得烫平,“你可吓死大姨了!”
姨侄两人缩成一团,相互拥抱相互取暖,悲声传遍病房内外。
舒笛全身痉挛起伏着,悲戚哀嚎,哭声里夹杂着愤怒和无措。
被跟踪绑架,男人朝她腹部一脚踹去,她摔在巷子里痛得站不起来。
迷晕后舒笛被冷水泼醒,浑身颤栗,粗麻绳捆在椅子上不得动弹。双目被堵,嘴里塞着臭毛巾,周边尽是刺鼻尖锐的水泥潮湿味,一拳一脚蜂拥踏至身体。
后来刘涟妮独自拎包上前,交换人质。警鸣和众人嘈杂声里,旁边的工人情急之下失手,银色长刀捅向刘涟妮。
担架上她浑身是血,面目狰狞困难喘息,一字一句跟她交代后事,舒笛看着她闭眼断气。
一幕幕在她眼前千万倍快速播放,舒笛头发散乱,脸上泪水晕开血痂,化成浅红的干涸黏着皮肤,苍白的唇瓣阵阵发抖。
呜咽声持续不停,伴着窗外阴云消逝,黑夜覆盖。
护士进来给舒笛换药,问她有无不适。她一语不发,僵硬地摇摇头。
姨父买了点白粥,她在大姨拥簇下拿起勺子,艰难吞咽,喝着喝着干呕吐血。
一阵胸闷头晕上身,舒笛脑袋迟缓,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正在快放闪退。
晚上十点。姨父大姨看人没事,在规定下离开病房,在医院附近酒店入住。护工出门打水,病房只剩舒笛一个人。
打开新手机,舒笛登陆信息导入数据。微信顶端有两条程之衔的微信。
这个傻子从昨晚气到下午。半夜问舒笛怎么不继续说话,半小时前又控诉今天没喝到AD钙奶。
舒笛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眼泪再次挤满双眸,一滴一滴落在屏幕聊天界面上。
新机子屏幕敏捷过度,泪水触得框子跟着抖动。她合上手机,撑大眼皮看向窗外,噙着泪水,脸上肌肉微微颤栗。
紧接着,舒笛溃败地抱住自己,下巴顶着双膝,身体跟着肩膀颤动。她抬起左腕,空落落的小臂,有几道子血痂。
那块红色腕表也被毁掉。
一分钟后,舒笛再次打开手机文档,编辑辞职信,定好时间后发给辛子怡。
护工催促她休息,舒笛让她别关夜灯,她想自己呆会儿。
酝酿已久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舒笛将手机系统壁纸重新换上对镜双人照的聊天背景,随后关机。
次日下午,方琳脱离生命危险,从ICU转到单人病房。
医生说好在刘涟妮推得及时,没有造成其他伤害。她脑部淤血已经逐渐消除。
从病房回来,舒笛看到郭父前来探望,他过来商量这次绑架案的后续问题。
三名工人是刘涟妮项目上的事情。那块地项目的落实时间有点问题,刘涟妮是负责人。
项目由于流程和疫情原因,接连拖压。工人等不及,闹到公司要钱。合同上的结款最终期限没到,项目也没结束,工人们没有拿到款款。
几个工人头子想法子联合上书,找律师告刘涟妮无果,反倒被律师的话术和合同坑害,白洒一笔律师费。本就捉襟见肘的口袋,又欠下一笔不菲费用。
其中几个人被逼无奈,一急之下,盯上了刘涟妮过生日的女儿。
他们三人从春城跟到蓉城,跟到舒笛培训课上。中间跟丢过一阵,后面在小班听到有人在电话里提舒笛,打电话的男人叫郑坤。
遇到这个疯狂且外向的单恋追求者,他们在跟踪他时获取到很多信息。一路随着郑坤跟到江城,他们当晚把舒笛绑了。
三人现羁押在春城看守所,经审讯,他们均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项目上的事情,郭父交给郭杰鑫代为处理,他来解决刘涟妮的后续问题。
郭父坐在病床上,悉声安慰,“小笛,万事有郭叔叔给你做主,孩子别怕!”
盯着他手里正在剥的橘子,舒笛思绪逐渐回炉。
郭父细心剃掉橘瓤外的白色橘络,翻看一遍后递给舒笛。
“你是小杰没过门儿的妻子,也算是我半个女儿。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跟叔叔提。”
青皮橘子和血橙味道差异很大,不如橙子香甜可口。许久没吃,酸味汁水刺得舒笛口腔发痛。
就现在,她好想程之衔。
这里没有出口,只有尔虞我诈,数字股票,金钱合同,这给人幸福又惹人发疯的东西。
*
看大姨姨父工作缠身,舒笛让他们回蓉城工作。这里有护工和医生,她和方琳可以相互照顾。
大姨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操劳。
班佳琪和钟望得知后,要跟着过来,舒笛拒绝了,让他俩好好上班。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舒笛和方琳在医院养伤,和下面的人商讨解决方案。
刘涟妮的工作圈子很大,手下的人,方琳跟她时间最久,一应事务驾轻就熟。她代理刘涟妮的工作事务,该分配分配,该遣散遣散。
郭父那边的律师团队,很快下达结果。事情没有走漏任何风声,直到开庭那天,也只有郭氏父子,大姨姨父,舒笛方琳出席。
工人家属下跪请求舒笛宽宏大量,被保镖拦在外面。他们的道歉信和果篮,大姨通通丢掉。
法官一锤敲下审判结果,绑架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扰乱社会治安罪等数罪并罚,三人均判死刑。
尘埃落定,舒笛没有疑议。退庭后和大家一同离开。
*
病房里只剩方琳和舒笛两人。
收拾完东西,舒笛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透明袋里碎掉的腕表发呆。
洗手间出来,方琳见她又是这幅魂不守舍,缓缓声音,“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带我妈回家见我爸。”
看她收起手表,方琳直言,“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舒笛不说话,从手里回神,焦距扫向桌前那盘水果,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晦涩不明一句话,方琳指向性极强。
舒笛抬头,在水果沙拉里夹起一块橙子旁边的蓝莓,喂方琳,“告诉谁?”
“你那个男朋友。那天早上在酒店里,你走后他跟在你后面,我看到了。”
舒笛抬声否认,“我没有男朋友,你看错了。”
和郭叔叔谈话结束那晚,舒笛在外面吃饭,用公用电话告诉程之衔她辞职了,被刘涟妮绑到春城学房地产。
两人两天没联系,联系上程之衔又听到这么个坏消息。他说要不他来找刘总聊聊。舒笛让人老实待着。
程之衔又说他气还没消,问舒笛记不记得日子。舒笛向他承诺一定见他。
辛子怡再三挽留,夸她是个好苗子。舒笛说家里有事,实在抱歉。柳枝枝帮她收拾好工位东西,寄到春城刘涟妮的家。
看她闭口不谈,方琳只好作罢。
随后她拉起舒笛的手,太瘦了,胳膊细得跟棍儿似的。她声音徐徐,“刘总后来很后悔,反思过确实不该那么逼你。没等下面的人找到,她便接到绑匪的电话。”
舒笛眸子沉静,睫毛轻轻扑闪,“我辞职了。”
“接下来呢?”方琳不放心她。
最近舒笛整夜失眠,病房到处都是她的头发。半夜常做噩梦,身体侧着蜷曲成团。护工说舒笛梦话里一直喊求救,跟人道歉。
半夜惊醒后舒笛索性不睡,戴耳机,盯着床头灯发呆半夜。或拐到洗手间抽烟,在镜面上出一口白雾,潦草写下几个字母。等雾散去,她重新呵气,反复下指。
白天不动声色,依旧处理刘涟妮的事情,抱着笔电运营手下账号,累此不疲。
半个多月,舒笛黑眼圈深得吓人,脸颊胶原蛋白褪去大半,侧面瘦得像张纸。
以前的舒笛是冷艳的,傲气但不失色。她有自己的坚持,举手投足间有笃定的力量和信念支撑。
现在的舒笛仿佛一揉就碎,彷徨麻木的眼神,极致桑颓的自我,浑身泄气蜷缩。
“小笛,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方琳看得心疼,“生活得照过,你爸和刘总肯定都不希望你这样。”
舒笛眸光如墨,“琳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
三天时间,殡仪馆的黄白花蓝源源不断。馆内两旁长明灯亮了灭,灭了亮。
在郭父和方琳的安排下,馆外问路人不时入内,前来蓉城参加刘涟妮的追悼会。
究竟来了哪些人,舒笛不知道。她作为刘涟妮唯一的女儿,义不容辞。
满庭黑色丧服,在厚重秋天里庄严得冰冷。舒笛连续守孝三天。第三天下午,在大姨的生拉硬拽下,她回大姨家休息。
褪下一身黑衣,走出殡仪馆。午后阳光忽地一闪,天色由阴转晴。
舒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随后天气再次转阴。她紧了紧身上的羊毛衫长衣,戴好口罩,朝路边降下车窗的方琳那里走。
关上车门,司机驶入车道。方琳递给舒笛两个文件袋。
里面厚厚两沓纸张,刘涟妮的车房、股票、银行卡等所有财产一一在内。
这些东西依照遗嘱,全权交由舒笛。工作上的事情,由方琳作为职业代理人打理。
“你妈把你舅舅捞出来之后,在外地给他找了个活,一家三口全部打包送走。这次也是她的意思,她后来知道你舅舅背地里骂你父亲,没再跟他们来往。以后你过你的,别理他们。”
舒笛眼睑低垂,呆滞地抬头,从方琳手里拿过那张财产转让书。她手掌用力握拳,指尖陷进掌心肉里,强迫自己止住颤抖。
打开笔帽,舒笛在右下方签上名字。
两袋繁杂褪色的纸张,刘涟妮一生心血,沉甸甸堆放在舒笛手里。她心口作堵,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笛,那边我正在联系,大概半个月就能好。”
舒笛道谢,拿着文件袋下车。
电话响起,钟望和班佳琪在一块,两人已经请好假,明天去墓园送阿姨最后一程,问舒笛在哪。
班佳琪从奶茶里抬眼,吓了一跳。
短短两个多月没见,笛宝从前凸后翘的细高挑变成骷髅支架。一头黑色瀑发散在胸前,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像一支干枯凋零的花,神色忧郁,眼里破碎。
半天只听他们讲,笛宝偶尔回答一两句。颓废,淡漠,像是丧失了一切情绪表达的能力。
钟望提议吃点甜品,班佳琪指了指,香苏格就在对面二楼。
胃里发酸,舒笛跑到洗手间里一阵吐水。出来后,三人换了一家私房菜。
身旁有好朋友陪伴,舒笛精神状态稍有稀释,破天荒吃了一碗米饭。
她擦擦手,沉声开口,“如果以后程之衔问你们,别告诉他。”
“怎么了?”
“你们别告诉他。”
绑架的事,刘涟妮的事,都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对笛宝来讲,那是一场盛大的屈辱,只想拼命隐藏血腥味的炸裂伤痕。
次日,在大姨的安排下,大家乘车前往山上墓园。埋葬刘涟妮的地方,在舒辉的烈士陵园对面,相隔不远。
死后不受距离阻碍,也算晦明团圆,父母亡魂不再孤单。
回程路上,郭杰鑫说程之衔要刘涟妮的电话。
“你要瞒他多久?”
舒笛说,她没有让程之衔知道的打算。
“你真准备好了?”
舒笛姿态决绝,看向窗外。
再深的阴霾,深夜过去,太阳依旧照常升起。留下的疤痕,是上天对舒笛的报应。惩罚她毕生孤影单只,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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