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里不对了。
含烟对情感的捕捉能力何其敏锐,很快便感受到他的变化。傍晚,她没有睡,脑海总是浮现他幽深得让人无法喘息的眼眸,诡谲逐渐爬上了暗夜,随着烟花爆裂四散人间,她心脏速度不受控制地加快,脸颊往冰冷的透明窗户上靠了靠,里面是另一个虚幻的她,此刻目光怔忪,许久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寒风沿着窗缝中钻进来,她穿得少,后背猛地一阵恶寒。
直到这场静谧被一声手机震动划破。
是他发来的信息:姐姐,新年快乐。
含烟看了看左上角的时间,刚满凌晨十二点。
凌晨十二点零十分的时候,她回复了他:睡着了,才看见。
下面一条:新年快乐。
之后一切归于宁静。她放下手机,去客厅把小博美抱回卧室。
它两只前爪扒拉着遥控器,电池掉了,只剩一个空壳在那又啃又咬,含烟把遥控器夺过来,嫌弃地用湿巾擦了好半天。
这只博美成了精,学会了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似乎看出她面色不愉,呜呜咽咽两声,老实地趴在她怀里,动也不敢动了。
含烟放松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博美的脑袋,神思由微茫逐渐清醒。她想,今天闹那么大,他势必知道了什么,可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目的么,把他拉下泥沼,再抽身而去,看他沦陷其中痛不欲生的模样。这场复仇计划其实已经完成了一半,她不过在等一个时机,等为她自己和母亲报仇,毁掉江家,这样才能让所有尘埃落定。
她摸不准他知道了多少,全部也好,一点点苗头也罢,但他为什么不质问她?她思考了很多种可能,然后又一一否决。
他是她摸不透的一个人。
年初那几天,江昌民频繁打来电话,无一例外全部碰了钉子,他气急败坏偏偏又无可奈何。他的威胁对含烟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在她眼里,他就像原地打转的跳梁小丑,动辄喜欢自己脑补一出父慈女孝父爱如山的戏码,动辄便撕破脸皮争吵不休,他好像永远不嫌累,但她玩够了,不想再恶心地体验第二次。
她站在水流中,浴室里的热气把她彻彻底底淹没,含烟听见了自己吸气和呼气时轻微的鼻息,洗得久了,有点缺氧,她眼前阵阵发黑,关掉了喷头,倚着瓷砖慢慢地下滑。
水流一滴一滴地砸在她头发上,肩上,明明很轻很轻,她却感觉有千万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倦怠地闭上眼睛,埋着头,她不过才十八岁,有时,譬如现在,仿佛一瞬变得苍老,宛若一个垂垂老矣的女人。
她刚学会抽烟的那年,躲在学校花坛边呛得眼泪直流,顾余骂他人不人鬼不鬼,她嘲讽地跟他说,要是能好好活,谁他妈不想过得像个人一样。
那时,无人知晓,她是真的掉了眼泪。
晚上九点多,她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看了看数据,说没有大碍,只是血糖偏低,要她注意饮食多运动,不要熬夜太晚。
医生看着她瘦削的脸颊,太瘦了,而且没有一点属于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活力。他忽升哀愁,忍不住磨叨一嘴:“平时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家里人说。”哪有一个姑娘生着病还独自来医院的道理。
她轻笑,说知道了,和医生颔首道谢,出了医院。
“顾余。”
话落,柱子后走出一个男人。
她说:“你怎么跟来了?”
他用一双黑色的眸子凶狠地瞪着她:“你来医院干什么?”
她简扼回答:“看病。”
他瞪得更凶了:“你生病了?”
她说没有:“低血糖而已。”
打的车到了,她开了车门,眼神示意他要不要一起走,他哼了声,不情不愿地坐了进去。
伸出手,她打开窗子透透风,“你跟了我一路?”
顾余表情有点尴尬,拉不下脸说自己丢脸的行为,大声嚷嚷道:“你管我?路过不行?”
“哦。”她没多说什么。
他纠结一会,眼神不受控制地往她那头乱瞟:“喂…那件事你是骗我的对吧?”
她说:“没有。”
他很想骂她,扒开她脑子看看到底在想什么,最后泻了气:“…反正我拿你没办法了。”
“我知道你想劝我收手。”
“我劝得住吗?”
她朝他看过去,笑了下:“到这时候了,你认为是你劝就管用的吗?”
顾余挪开眼,盯着挡风玻璃,神情认真:“是温屿吗?”
“是。”
他懂了。以为她为色所惑,没想到另有目的,他从头到尾被她蒙在鼓里,还真是藏得够深。
“打算什么时候走?”他抱着胳膊,不经意地问。
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座城市,很早之前就想过离开。
她愣了有一会儿,不确定地说:“高考后吧,上学,然后考进大学,暂时就这样,没想好去哪。”
她爱上哪上哪,他说:“反正你走的时候得把我捎上。”
她突然唤了他的名字,表情严肃些许。
他因这一声心虚了,遮遮掩掩欲盖弥彰道:“你别误会,我…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就是单纯想旅旅游,总不能一直在一个地方憋着。”
她这个人,他如何不了解。心中有一条明确的界限,把朋友和恋人分得清晰,她可以对朋友有情有义,但对后者永远绝情到可怖。从前,现在,包括以后,他始终认为没有人能与她的性格相适,同时他也产生浓重的好奇,一个人究竟该包容到什么程度,才能和她携手走一辈子。
所以他即便喜欢她,却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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