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作者:流花烟雨
行馆(上)
庶出 作者:流花烟雨
行馆(上)
听到叩门声,金桔把刚摊开的包袱又遮上了,未等举步,青杏先从身边擦过去了,“金桔姐姐,我来!估是子安哥!”这几天都是一到驿站歇下,子安就来送热水和药草,让她们泡了解乏,亏得这样,不然金桔姐姐和小姐怕都挺不住了。旅途劳顿还真不是说说而已,两房家人中的张嫂和李嫂都是夫人专挑出来的强健耐劳的,这两天也都像是掐离枝头的花儿,蔫头耷拉脑的了,更别提未出过远门的小姐和金桔姐姐!小姐还好,有将军吩咐人在饮馔上用尽心思,汤水果蔬虽简却不重样,小姐又要强,怕被人说娇气,每日都强撑着吃些,故虽也是车殆马烦,不过看着只是神差些、话少些,倒没有什么大的不妥,金桔姐姐却有些恹恹的了,想是累大发了。比起来,三人里还就是她经得起折腾,应是旧日和老夫人四处进香适应了颠簸。既是她情形最好,那就她多动一动好了。
看青杏还能步履轻快去开门,金桔羡极欲妒,“这丫头,听见子安来了跑得比谁都快!”她却是连从包袱里抽条薄毯出来都觉得筋酸骨痛了。
在桌边支颐小憩的容琳听到她说的话睁眼,轻轻嗔她,“金桔,你说什么呢?”面上倒是笑意。金桔过来给小姐叠起衣袖,脱去绣鞋绫袜,预备着好泡手泡脚,“小姐您是不知道,青杏原来的人家说是在密云州,其实就在平卢的邻境,小妮子竟不知道,还是子安偶然听到她说话,觉得口音不像咱们京里的,问起来才算明白!现下咱们这一位早跟人攀了乡亲,就差追着人磕头拜把子了呢!”
容琳听了好笑,“这么说竟是无心柳了?!”当初只觉着青杏在京里也没什么牵挂,走到哪里都无妨,所以就带了她,料不到她竟能重归故里!金桔在容琳膝头盖上薄毯,“也没什么大用处,她是打小儿被卖断的,那户人家败了,她也没甚么人投靠……”
“我才不要投靠谁呢!我就跟着小姐!”青杏提个汤桶进来,人还趔趔趄趄地,话可一句不少,金桔赶紧过去搭把手,免得她把热水都孝敬了土地爷。
容琳先泡了,看看水还剩不少,就道“你们两个也别忙了,凑合着一块儿泡了吧!我看金桔快要盯不住了呢!”
金桔忙摇手,“小姐您就别管我们了!要不我和青杏先下去把饭端上来?”
容琳点头,“也好。”出门在外,旧家里的规矩早丢了七八成,日日在亲兵仆役面前出入也不再难为情,只当自家是男装出游也就罢了,只一样,要让她在饮食起居上完全随众还是太难为了些,是以她用餐还都是在自己房里,李昊琛也不来扰她。从那日在马车里说到流云的事,两个人就翻了脸——真不知流云是何方神圣,一说到她死了,李昊琛恨不能要掐死她的架势!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再看到她就像没看到!容琳巴不得如此!最好、最好他一辈子都别再来招惹她!
看小姐望着脚盆里的水发呆,金桔悄悄拉了青杏,使个眼色,两个人轻轻出去,看离房门远了,青杏才敢出声儿,“小姐怎么愁眉不展的?”
金桔小声儿叹气,“还不是跟将军怄气!”
“不能吧?”青杏怀疑,“将军对咱们小姐多好啊!从京里走前专门买的点心、酱菜什么的给小姐路上吃、天天让子安哥给咱们送药水、问小姐的腿脚肿不肿、睡得好不好,这哪像……”看他对小姐那么用心,她和金桔姐姐真不能再叫他“煞神”了。
“今儿又问了?”
“可不是嘛!刚才子安哥还说将军让问问小姐想不想要什么在路上解闷儿呢!”两个丫头说着说着互相看看,大眼儿瞪小眼儿地发愣,金桔摇头,“将军也是怪!要问什么自己去问小姐不就得了?还用绕这么多弯子?”
青杏咕咕地笑了,“我看他是不敢!”
金桔忙捂了她的嘴,“作死!你那是说谁呢!”
青杏挣脱了,小声儿辩解,“本来的么!你看小姐一出来,将军的眼一准儿在她身上,可小姐不看他,他就不敢上前打招呼!”
金桔咬牙,“你真是要讨打了!他们是夫妻,有什么敢不敢的?!”
青杏斜着眼,“才是半拉夫妻呢!”说完撒腿要跑,金桔红了脸,啐了一句才小声喊,“别跑!当心人看见!”又加了句“我不告诉小姐”,青杏这才算站下来,等金桔上来了,正经瞪着眼道,“金桔姐姐,我是说真的,我看将军是觉得对不住小姐,所以……”
金桔乜斜着她,“你什么都知道!”
青杏道,“不是我知道,是将军和小姐的喜事办的太让人寒心……哪有那么样的?对了,那天四公子和咱们闲话,我要问流云的事,你怎么拦着我呢?”
金桔冷了脸,“有什么好问的?”深宅大院里的事她听到的多了,左不过是那么些恩怨纠葛,还用问么?
青杏也知道这一层,“我就是不甘心!到底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值得将军把小姐一个人扔在新房里……”
“青杏!”金桔的声音严厉了,“问了又怎么样?让咱们小姐难堪?”
青杏被吓住了,“金桔姐姐,我没有!我只是……”
金桔瞥她一眼,“青杏,别让人在背后嚼咱们的舌头!你和我问了不打紧,只是传出去,别人不说是你我问的,会说是小姐指使你我问的,会议论到小姐的心度量上头!”
青杏直了眼,“四公子不会那么多嘴吧?”
金桔摇头,“谁知道呢?只是他和将军是兄弟,和咱们却是两姓旁人,他把这个当作故事讲给将军听了也是大有可能,那时他们不过是当作笑谈,咱们小姐要知道了那脸上还怎么能挂得住?”
青杏原没想太多,让金桔一说才知道轻重,“金桔姐姐,幸好没问!”
金桔道,“也不用问!反正是个不在了的人,就算将军和她海誓山盟过了,又能怎么样呢?看将军后来的情形,也不是就那么放在心上的,早晚,他会看到咱们小姐的好处!”说着话看青杏不言语了,纳闷儿,“你怎么不吱声了?”
青杏郁郁的,“我也说不出……将军对流云那样吧,我生气,可他要忘了流云,我又觉得怪怪的……”金桔让她说的也呆了眼,半晌方道,“管他怎么样呢!过去的就算全都翻出来也改不了抹不掉了,反让人心里添堵,不如当什么都没有过,咱们只看他怎么对咱们小姐就好!”
“谁怎么对你们小姐?”金桔和青杏说的专心,冷不防斜刺里有人言,两人骇了一跳,险些惊叫,定睛一看,是四公子昊瑱摇着马鞭子上楼,两人如见鬼魅的模样让他起了疑,“你俩儿说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金桔定下神儿来,埋怨,“四公子!您这么吓人能把人魂儿都吓散了!”再想叫可都叫不回来!
昊瑱堵在楼梯口,“不说你们自己神神叨叨的倒说我吓人!青杏,小嫂子怎么了?”
青杏转着眼珠儿,“我们小姐好好的啊!”
“好好儿的?”昊瑱怀疑,“好好儿的你们刚才那话是哪来的?”一看两个丫头对眼色,赶紧防患于未然,“你们可别想瞒着我,我可都听见了!”
金桔看他象防贼似的盯着她和青杏,料他是虚张声势,遂半真半假道,“我们刚才是说小姐这么辛苦、跋山涉水地跟将军去了,也不知你们家人能怎么对我们……”
昊瑱一听这正合上他听到的半截子话,信以为真,当下就笑了,“你们两个还真是……说你们忠心好还是说你们傻好?你们小姐嫁的可是堂堂的威远将军,有三哥在,谁敢对你们不好?”如果三哥不在……那小嫂子也不会是任人宰割的!
金桔闻言直劲儿摇头,“我们怕的倒不是别人……我们是说威远将军名声在外,仰慕他的人只怕是车载斗量,若因为我们小姐影响了别个红粉知己的位子,到时候再对我们小姐……”
“金桔,”昊瑱摇头咋舌,“你都从哪想出这乱七八糟的?”太子“惑众”的时候她也不在帐里啊!难道是三哥长了副风流种子相、看着就不像好人?“三哥十来岁就入了行伍,一年三百多天他恨不能在营里四百天,哪有功夫去结交什么红粉?你们两个可别在小嫂子面前想到风就说成雨!”
三哥和小嫂子的关系微妙得很,那天他走之前好像都春暖花开了,等他回来就又变成秋风萧瑟,问怎么了,三哥说最毒女人心,专往人伤处捅刀子,他问三哥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才惹急了小嫂子,结果三哥不愿意听,让他快滚——话说他那天也净触霉头:给太子送信,恰见太子和小嫂子的姐姐在一处,亲家姐姐问他什么事,他也没避讳,只刚说个簪子,太子就骂他多事……
回来学给三哥听,三哥说是因为他泄露天机,他怎么就看不出一破簪子能有什么天机?不过天机不天机的他也管不着,只要小嫂子和三哥别象斗气冤家似的他就谢天谢地了!看三哥一边儿拿着架子一边儿还惦着小嫂子的住行,真是怪可怜的,三哥什么时候看过人脸色?算来算去,也就是他出面往一块儿说和说和的还有戏,不管怎么着,小嫂子对他一直是和颜悦色的,不至于不买他的帐,只一样,他一个人说好架不住两个人说孬,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金桔和青杏在里头瞎搅和,最好能把她俩儿拉过来帮着说话才成,“我用项上人头担保,三哥的过往绝对清白,他对你们小姐也是敬重有加的,就是不会说话得罪了你们小姐,那也绝对是无心的!”
看他赌咒发誓的,青杏早把疑虑扔到爪哇国了,“金桔姐姐,我就说将军对咱们小姐好嘛,你看四公子都……”
金桔笑道,“四公子,谁也没说不信将军,您怎么还用这样?说到得罪,该说我们小姐,这一路又累又乏的,她神不支就懒怠说话,还请四公子转告将军不要怪她才好!”
青杏听金桔说的煞有介事的,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昊瑱也笑,“行啦,金桔,你就不用会做人了!这两位,”他拎着鞭子比出两个“三”来,“没一个是省心的!”他老气横秋的语气逗得青杏和金桔都笑了,更觉得四公子风趣可亲,“四公子,那您有什么主意没有?”
昊瑱看两个丫头有点儿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了,得意,“实话说,主意呢倒还没有,不过想见见小嫂子,看她怎么说,能破解的就给破解破解、不能破解的再把话过给三哥,权当是给他们架个桥了,你们看可使得?”金桔和青杏互相看看,齐道,“那就有劳四公子了!”
昊瑱摆手,“别有劳我,我还得有劳你们跟小嫂子说一声儿呢!”
金桔道,“这有何难?四公子且请稍候!我和青杏先去给小姐把晚饭端上来,等用过了就去请您!”昊瑱道,“不用去,我就在这儿等着!”听他这么说了,金桔也不虚礼,带着青杏自去了。
昊瑱原以为得等一阵子,不料金桔她们捧了食盒进屋不大会儿,青杏就出来请他,说小姐待会儿再用饭,昊瑱见此也不客套,随着青杏就进去了……
出来的时候,昊瑱的脸色不大好看,三步并作两步掠过回廊下了楼梯,一掌就推开他和昊琛共住的屋门,动作太猛,门开处风带得桌上的烛火噗噗欲灭,昊琛忙伸手遮了,皱眉,“你干什么?”
昊瑱气哼哼地站到他三哥对面,也不坐,“干什么?我才要问你干什么!”不逊的口气实不多见,昊琛看他一眼,不理会,又拿起桌上的书,昊瑱耐不住,劈手夺过来了,“你还有心思看书?!”昊琛微愠,“老四!”
昊瑱一不做二不休,借着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三哥,你真对得起我!我前脚跟人拍着脯保证你对小嫂子是敬重有加的,后脚就听人说你对小嫂子是在逢场作戏!你说小嫂子毒,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狠?人家一个千金小姐就让你这么糟践,你还一副委屈得要命的模样?!亏我糊涂到家了,还想替你圆滑圆滑,就你说的那话,你让我从哪说起?你哪还像我……”
“老四!”昊琛沉声,“我说什么了?要你拿出大义灭亲的做派?”
“你……”昊瑱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你说你说什么了?”
“老四!你几岁了?!”昊琛提高了声音,昊瑱被他一“镇”,也冷静了些,“你对小嫂子说你对她好是为了做戏?”听小嫂子带着笑轻声说“将军的好只是做戏”,他简直无地自容!
昊琛“腾”地从椅上站起来,“我何时说……”人未等站直,他想起了什么,又缓缓坐下,这话,他说过……可是,他不是那个意思!看着昊瑱失望外加痛心地瞪着他,李昊琛,英明神武的威远将军平生头一次在兄弟面前期期艾艾,“话是我说的,不过不是我本意!那个,她,那个,呃,不是不愿意与我为妻么,我便说相敬如宾好了,她应了,呃,归宁那天就还都高兴,回来我还说我和她做‘宾’彼此自在,看来不该是夫妻的,我说这话本是想试探她……结果一说到“夫妻”她就不自在,我怕之过急和她闹僵了,就给自己找个台阶说‘今儿个这出戏唱得你还满意’,她这才没说什么,后来……干吗?”李昊琛莫名其妙地看着昊瑱递过来的马鞭子。
昊瑱咬牙切齿,“你用马鞭子勒死你自个儿算了!”相敬如宾?唱戏?又没有刀架在你脖子上、不会说话你倒是别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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