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汤汤进城 作者:攸木槿
初来乍到「四」
浩浩汤汤进城 作者:攸木槿
初来乍到「四」
星期一都是雨天，还是瓢泼的雷雨，总轰得靳七悠头昏脑胀，内心惆怅。
又是《现代小学数学》！又是那个一分为二的奇怪数字，又是傍晚要留下来补习，又是一丝不苟的华妮谷做她的小老师，唉，又是粉红色短袖……
她无打采地单手支着下巴，右手捏着一只铅笔，双眼无神地盯着教室门口，华妮谷去厕所了，她得了小空，可身边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个她不认识的男生在扫地。靳七悠惆怅地想起螃蟹，想起橘子，想起昨儿个才玩过的捕快抓贼游戏，她甚至想起那踩烂她一盆太阳花的傻妞。
“你在干什么？不做作业吗？”突然，那扫地的男生走到她面前，看着涂满鬼画符的作业本一脸好奇。
她撇嘴，“我不想做，做不出来。”
那男生听了，眼神一亮，把扫把朝着墙边一扔，从兜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卡片放到七悠面前，勾了勾食指，七悠凑过去，他说：“嘿，那我们来玩卡片吧，唔，就我们两个人，拍卡片不好玩……”他自顾自地继续，“哈！我们来玩比大小，你会不会？”
七悠茫然地摇摇头，对方一脸惊愕，把那叠厚厚的卡片摊开在她面前，指着其中一张，那上面画了一……只，或者说一坨……黄色的东西。细细一看，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全身黄，还夹杂了点黑色花纹，长了一张脸，猫？狗？或者猪？
“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黄狗？”
对方静默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哈哈哈，黄狗？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黄狗？哈哈哈……”这扫地的男生似乎某些方面不是很正常，七悠冷汗连连想要提醒他华妮谷快从厕所回来时，却被他先抢去话头：“这个啊不是什么黄狗，它叫做皮卡丘。就是那个动画片里的，皮卡皮卡，丘……皮卡皮卡，丘……”
嗯？
七悠拧紧了眉头，全神贯注地开始琢磨那屁啊屁啊臭，屁啊屁啊臭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据她所知，农村里有种说法：响屁不臭。他……不晓得么？
对方见她无知，十足兴奋地介绍说：“就是它会十万伏特的，十万伏特，它还会很多种招数呢，它还能变身，像这样……”
“你知道神奇宝贝吗？唔，就是……怎么说， 动画片吧，里面有个小智，小智很喜欢皮卡丘的，可是皮卡丘不喜欢进入到宝贝球里面，嘿嘿，很不听话吧……”
“什么是宝贝球？”
“神奇宝贝球啊，就是去抓神奇宝贝时候用的球……”
“那……神奇宝贝有什么用？比大小的？”
“当然不是了，我是说我们可以这样玩，就是我拿出一张，然后你拿出一张，然后我们玩变身，谁变得快变得厉害谁就赢，怎么样？”
她想了想，听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变身是什么东西她还不知道。眼睛乱飘了会，她突地一愣，一下子就少了热情，拿起笔低头开始写作业。那男生丝毫不觉，依然饶有兴趣地说着皮卡丘的事儿，“我跟你说，诶？你怎么不听了？来呀，听我跟你说嘛，就是我们俩说招数。要是我说的比你多比你快，然后，你说的很少，反应慢，我就赢了，然后就是我大，然后我……”
直到门口传来测测的声音：“屎壳郎，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这才是气场。
“屎壳郎”立刻噤声，一脸大便样站在原地，悄悄地把手里的卡片挪到身后，动作有点急切地往裤兜里塞。华妮谷则是满身的风雨欲来味，“勾引”新生七悠丢掉作业玩，那简直十恶不赦！
子弹已入枪膛，就在将发的时刻——
“小华，我在做了，今天我今天做不完，我带回家做，明天给你看好不好？”很少有良心的某人难得替人解围。
“这样啊，那没事啊，七悠你就拿回去做好了，明天不懂的来问我吧。”灭绝的脸一下子变成周芷若的梨花带雨，可其实那邪恶的因子是藏在骨子里的。
把作业本收进书包里，靳七悠瞄了一眼诺诺地站一边的史轲，抿抿唇，“小华，你知道什么是神奇宝贝吗？是不是很好玩？我们一起玩吧。”
华妮谷眯起眼睛看了眼史轲手里还没塞完的几张卡片，一把夺去，走到靳七悠身边坐下，不理会那接近扭曲的男生脸孔，开始滔滔不绝：“这个啊，就是我们城里这边常常玩的卡片，可以玩拍卡片啊。这个神奇宝贝是动画片里的，看，我最喜欢的就是皮卡丘了，还有胖丁，都超级可爱吧，还有小智我也喜欢。”
“动画片？唔……我只看过葫芦娃。”
“啊？还有很多嘞，我最喜欢猫和老鼠，还喜欢那个小雨和大饼博士，每天都有放的，你可以去看啊。”
“电视啊？那小华，你看小燕子吗？”
“哦，你说的是还珠格格啊，我看的啊。我每天晚上都看的，跟我妈妈一起，一天两集，超好看的！我跟你说哦，我觉得那个小燕子和五阿哥肯定会在一起，还有那个紫薇和尔康，他们也一定是一对……”
跟妈妈一起看还珠格格……
回到家后的靳七悠脑海中一直回旋着这个念头，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的小朋友几乎没有尝过跟妈妈一起做点什么事的味道，连逛街买衣服都是姐姐陪她去。解决了晚饭，她蹲在沙发上，开始犹豫，是不是该邀请妈妈跟她一起看电视。
“靳七悠，你鸟一样蹲在那里干嘛？吃完饭还不去做作业？”
七悠看着妈妈把洗碗的塑胶手套脱下，咽了几口口水，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很认真地说：“妈妈，我们一起看电视吧，同学说还珠格格很好看的。”
“还珠格格？小孩子看什么还珠格格？去做作业去，做好了，你自己看去。”妈妈走到客厅里，站在她身边，气势逼人。
“可是妈妈，同学说，城里的小孩都不玩抓螃蟹的，也不去偷橘子。他们玩的我都不会，他们都是电视上看来的，我也想要看电视，妈妈，你陪我看好不好？”
“你作业做好了？”
七悠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嗯，我做好了。”
妈妈一只手拍了拍袖子，走上前把茶几上的遥控器拿在手里，“你说谎，回房间做作业去。”
知女莫若母，靳七悠这谎确实撒得很蹩脚。然而，长江后浪推前浪，下一秒，七悠就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跑到她的房间，把那只脏兮兮的灰色小书包背出来，拉开，拿出一本本子，放到妈妈面前，“妈妈，妈妈，你看，我做好了。是真的，我真的做好了。”
妈妈接过作业本，翻了翻，神情有些严肃，“靳七悠，你的作业怎么错了这么多？你上课不听的吗？”不等靳七悠辩解点什么，她就继续说：“以后作业不做完不准看电视，也不准出去逛街玩，也别去和田村了，作业都不做好，像什么样子？”
偷**不成蚀把米。
七悠其实挺随便大方一孩子，作业不做好不准看电视不准玩，她其实能够忍受，可要是禁了她去乡下的念头，不如直接捏死她。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她很委屈：“妈妈，我做好作业再来看电视，可是，能不能不要不要我去和田村？我要去看阿姆阿爷，妈妈，不要不要我去和田村。”
七悠妈妈是老师，可对自己的孩子似乎特别没耐，当即就提高声音，带了怒意：“什么不要不要不要，话讲不清楚地讲去，说什么东西？！回房间看书去！你看看你自己的成绩，像什么样子！”
妈妈一直是老大，惹不起的主儿。
出乎意料，这次靳七悠一反常态地雄起了。和田村在她的世界里，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甚至可以说是全部。她才来县城不多久，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陌生并无法理解，她需要熟悉的过去作为支撑带她走向未知，可妈妈现在毫无疑问是威胁她，她不接受。
“不行！你要先答应我要我回去和田村看阿姆阿爷，不然我不回房间去看书！”
妈妈明显愣了下，七悠一直以来都一副受气小媳妇儿模样，今天吃错药了？她皱起眉：“靳七悠，你是跟我讲条件起来了？啊？你要读书是你自己的事情，关我什么事？还跟我讲条件起来，倒真是好笑了！”
七悠挑眉，“是我自己的事情干嘛管我？还不让我回去和田村？！”
小朋友的逻辑通常能够绕死人或者直捅到底戳死人，现在就是，靳七悠脑瓜子挺灵活，一句话就堵死了教师妈妈的下一句。
“呐，小小年纪就知道顶嘴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动口不动手，那是君子。可七悠妈妈从来不是，她只是个女人，动口动不成，那就动手。
啪——啊——
啪——呜——
事实上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七悠在和田村爬滚打那么些年，怎么说妈妈这几下打还是受的过去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她刚刚眼角瞥到爸爸进门了。
“在干什么？靳七悠，你又犯什么事了？”爸爸脱了鞋子走到客厅，神情相当自然。
靳七悠揉揉眼，挤出几滴眼泪，好不凄凉，“爸爸，妈妈不让我回去看阿姆阿爷，呜呜呜……妈妈一定要我去做作业，呜呜……我做好了，可是我做不出来……呜呜呜，爸爸……”
啪——
话还没说完，妈妈再次下手，完全把刚进来的一家之主当空气，“你给我告状！啊？小小年纪学会的东西倒是不少！作业错了那么多，还想要玩？啊？你书不读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靳七悠见爸爸一副观战的表情，心里一凉，立马绕着茶几开始跑——救兵没了，那就只能自救了。老鹰捉小**似的，来来去去几回合，爸爸终于忍不住了，“哎呀，她一个小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她懂什么？就想着玩，你别逼得太紧了。”
这话明显是对妈妈说的，七悠“不小心”听懂了，这是在帮她。挂着泪珠的脸立马露出一丝贼贼的笑意，七悠偷偷看了眼妈妈，却发现对方正盯着她，瞬间瘪了嘴巴，她低下头，“爸爸，我是真的不会做，可我要回和田村。”
七悠爸爸平时一直都是不管事的，这会他却走到七悠面前，大手扶住七悠的后脑勺，蹲下，一脸循循善诱，“七悠，你想要天上掉馅饼吗？还是你想拿了东西就走不付钱？”
“我本来就没钱。”
“我的意思是，你要吃馅饼就要自己掏钱买，你懂吗？”
“可我没钱，我也不要吃馅饼，我要吃干菜饼。”
孺子不可教也。
“靳七悠，你回房间去看书。不看书不做作业，就不准回和田村！”
一家之主发了话，一对二，靳七悠的所有优势都失去了，严肃不亲近的妈妈，气势凛然的爸爸，可惜都不是我方阵营。
盯着乌漆抹黑的天花板，七悠很惆怅，想起在逛街时候碰到的徐絮妈妈，她更难受了。
为什么徐絮的妈妈可以对徐絮那么好？可是她的妈妈却总是要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睡意朦胧时候，她想起了和田村的，总唠唠叨叨就那么一句话。
她说：“囡囡啊，囡囡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囡囡要好好滋滋读书。”
“囡囡……好好滋滋读书，读书……听爸爸妈妈的话……听话……”黑暗中，她呢喃着，眼角还挂着泪珠，人却睡去了。
从来都是一沾枕头就跟死了没两样的猪小孩，不识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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