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宗也很意外,细细问了张斗她过来时的情形,却也没能琢磨出她的来因。
扯着衣襟闻了闻,陈敬宗道:“备水吧,我要沐浴。”
张斗:“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他带着三分喜意离去,富贵狠狠瞪了他几眼,然后凑到主子身边,压低声音道:“爷,您瞧瞧他,我从五岁起就跟着您,伺候了您十几年,他竟然要跟我争做您身边的第一红人。”
陈敬宗:“你傻是不是?你是要跟着我去外面当差的,流云殿这四个小太监里总要有个领头的,他争的是流云殿大太监的名衔,怎么,你也想当大太监?”
富贵猛吸一口气,弯腰捂住裤裆。
陈敬宗嫌他没出息,大哥三哥身边的小厮瞧着都像个人物,怎么就自己身边的小厮没个正形,可见老头子当年给他们兄弟挑人时就偏了心,专把歪瓜裂枣丢给他。
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袍,陈敬宗蹲在院子里连刷三次牙,确定嘴里没有酒味儿了,这就丢下富贵与四个小太监,一个人去了栖凤殿。
华阳在次间的榻上坐着,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歪歪头,透过明镜似的琉璃窗,瞧见陈敬宗穿着一件枣红底绣麒麟的圆领锦袍气宇轩昂地跨了进来。
陈敬宗是武官,身上白皙,脸与脖子都晒成了浅麦色,不过被这枣红袍子一衬,竟也显得面如冠玉。
他才除服,还没来得及做新袍子,今日穿的这两套显然都是吴润提前为他准备的,衣橱里或许还有更多。
吴润做事就是细心,胜过她小时候的乳母嬷嬷。
思量间,陈敬宗挑起帘子进来了,视线直接落到她身上。
华阳轻讽道:“驸马爷这一觉睡得可真香。”
陈敬宗站在榻前,目光先在她身上过了一遍,才开口道:“你去找过我,可是有事?”
华阳被他轻佻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他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成亲这么久了,每次见着她还是跟饿狼见了兔子似的,仿佛随时随刻都可以将她抱进内室来一回。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饭局上的情形。”
陈敬宗:“不是跟你说了,我看都没看那个女人,早早打发了。”
华阳:“谁在意那个了,我是说项宝山等人待你如何,你身上酒气那么重,他们是不是灌你喝酒了?”
陈敬宗见她要长谈,就侧坐在榻边上,带着几分轻蔑道:“醉仙居的酒确实不错,我喜欢喝,他们来敬酒我才一口气喝了个痛快,倘若酒差,或是我不想喝,他们灌也没用。”
华阳皱眉道:“喝酒伤身,再好喝也不能喝过量,看你醉得,睡了整整一下午,这是今日不必当差,不然你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陈敬宗反驳道:“我是那种没分寸的人?若是在差上,我也不会放开了喝。”
华阳只拿眼睛瞪他。
陈敬宗不解道:“你生什么气,我又没在你身边睡,知道你仙女下凡闻不得人间污浊,我特意去的流云殿。”
华阳:“说得好像我赶你走了似的,我只是让你去沐浴。”
陈敬宗:“太困了,懒得洗。”
想要干净到能被她接受的地步,至少要忙活半个时辰,他哪有那个耐心。
华阳:……
早知道他犯了邋遢病,她何必想那么多?
“传饭吧,我饿了。”陈敬宗朝外面道。
自有丫鬟们去帮忙张罗。
吃饭时,陈敬宗也打听了一下华阳这边的待客进展。
华阳道:“我叫她们后日来,顺便也给大嫂送了帖子。”
没有谁是一出生就在接人待物方面游刃有余的,就连高门贵女乃至公主们也都是从小就要接受各种礼仪方面的练习,这一年她在陵州,有什么应酬都带上俞秀,除非俞秀是个木头疙瘩,不然肯定能开三分窍。
陈敬宗幽幽道:“我发现了,你待我们家哪个都比待我好。”
华阳笑:“谁让你最不招人待见呢。”
陈敬宗没搭话,饭后去内室逛了一圈,发现她竟然没有泡那个,就让朝云端温水来,他自己泡。
华阳在次间坐着,直到朝云端着专门用于此事的白釉粉彩莲花盆从她面前经过,她才心跳乱了几拍。
要歇下时,那东西还不够柔软。
华阳幸灾乐祸:“白费什么事。”
陈敬宗重新换好一波温水,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华阳只管安心睡去。
周围黑漆漆的,不知过了多久,陈敬宗突然覆了上来。
她坚固如城墙的浓浓睡意,就这么被他一点点地啮碎,冲撞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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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陈敬宗看眼身边还在酣睡的公主,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扫过那张白里透粉比花瓣还要柔嫩的脸颊,这才起身,放轻脚步离开了拔步床。
知道他今日要去卫所,厨房提前做好了早饭。
陈敬宗独自吃了,漱漱口,即刻出发。
宁园外已经备好了马匹,富贵打个哈欠,瞧见主子,立即挺直腰背。
陈敬宗心情好,懒得训他,骑上骏马,扬长而去。
陵州卫所在城北十里地外,陈敬宗抵达时,项宝山等人又已经在卫所营门外等着了,显然十分敬重他这位驸马爷。
他们非要客气,陈敬宗便照单全收,随意打量一番过往的士兵,他跟着项宝山、王飞虎、林彦来了军官们的营房前。
卫所士兵都住大通铺,只有军官们住在一座独立的院子里。
院子前面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后面住人。
项宝山将他的房间让给了陈敬宗,床褥换了新的。
陈敬宗也没有谦让,里面逛一圈,出来就见两个穿青衣的小丫鬟端着茶水朝他们走来,衣裳打扮跟就跟丫鬟一样,可二女的脸蛋都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是买来做普通丫鬟用。
“兵营不能养女人,给她们发了这个月的月钱,撵走。”
陈敬宗板着脸道。
王飞虎朝林彦递眼色,他都说了驸马爷不像好色之人,林彦还非要再试探一回,撞墙了吧?
林彦抿唇。
项宝山笑着将两个婢女打发走,叫王、林先去当差,他把陈敬宗请回屋,单独交谈起来。
“驸马,昨日的酒席怪我们招待不周,这是我们四个的一点心意,还望驸马笑纳。”
陈敬宗看向项宝山双手递过来的红色信封,漠然问:“什么东西?”
项宝山:“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说完,他唯恐陈敬宗不愿意收的样子,告辞离去。
陈敬宗拆开信封,里面是四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第41章
陈敬宗做四品官的月俸折合下来是十二两, 一年才能赚一百四十多两,还是在没有罚俸扣俸的情况下。
当然,他做驸马还有一份俸禄, 不过那份俸禄他都交给华阳掌管了,而他也不屑去找华阳要银子花。
无论如何, 四百两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这银子真是项宝山、王飞虎、林彦、卢达凑起来送的,说明他们分别拿出了一年左右的俸禄来孝敬他。
若陈敬宗贪财,这会儿他一定很高兴。
可陈敬宗从小到大只贪两样,一样是美酒, 恨不得顿顿都喝两口, 一样正在宁园养尊处优, 恨不得夜夜都睡上几回。
笑了笑, 陈敬宗将信封合好,收进怀里。
等他走出房间, 在卫所里巡视时遇见项宝山等人, 陈敬宗或是笑着对个眼色, 或是闲聊几句,绝口没提“心意”的事。
卢达根本不知道银子这一茬, 兀自做着自己的事。
项、王、林三人找机会碰了头。
王飞虎急着问:“银子送出去了吗?”
项宝山笑着颔首。
王飞虎松了口气, 旋即又有点瞧不起陈敬宗的样子:“原来他好的是银子。”
他是银子美人权势都贪,却也知道有些人只贪一两样,遇到不感兴趣的, 哪怕别人都当成香饽饽, 对方也不在意。
林彦思忖道:“还是再观察一段时日, 才能确定他跟咱们是不是一路人。”
项宝山:“对, 再看看。”
外面, 陈敬宗带着富贵漫无目的般四处走动。
卫所里面一共有五千六百个士兵,其中两千个战兵,一年到头都要习武操练,其余的叫做屯兵,负责耕种朝廷拨给卫所的军田,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再到兵营操练,如此以兵养兵,减轻朝廷的负担。
但这都是太祖时定下的规矩,太祖都死了两百多年了,规矩也从来都是死的。如今,各地的卫所有的或许还在严格按照规矩行事,大多数卫所的管理却都出现了漏洞。要么是军田、军饷被当地将领、官员侵占,要么是士兵们被高官们当成普通劳力使唤去干私活,凡是手里有点权的人都忙着中饱私囊,受苦的是底层的士兵们,据说有很多士兵会因为上面克扣军饷兼奴役苛待而做了逃兵。
越是离京城远的地方,这种情况就越严重。
陈敬宗视线所过之处,士兵们或是有气无力地在假装操练,或是干脆坐在地上休息。
陈敬宗观察他们,士兵们也在观察他,悄声议论着。
“这就是新来的指挥佥事,皇帝爷的女婿?”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小白脸,女人都喜欢这样的,中看不中用。”
“不对,他是陈阁老家的公子,陈阁老也是咱们陵州人,还是我们石桥镇的,去年镇上发水,陈阁老亲自带着我们镇上的百姓避灾,事后还从家里拿了粮食出来给几户灾民。”
“哼,都是做样子,这些当官的,没几个好的,没发达的时候个个看贪官不顺眼,等自己上去了,贪得比谁都多!”
有人声音大,有人声音小。
富贵听到几句,气得就要撸袖子。
陈敬宗按住他,往士兵们居住的兵营去了,这一去不得了,竟然发现有士兵还在被窝里睡觉!
陈敬宗忽然体会到了当年他故意睡懒觉,老头子气急败坏的心情。
如此军风,真到了朝廷要调兵打仗的时候,这些兵派到前线也只会白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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