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疯了的孩子在练习室,用a小调巩固圆舞曲。
她只身跳女步,投入无尽的升降、摆荡、反身、倾斜中。
钢琴太和缓,渐渐跟不上她的力度。于是她在心里拟定小约翰的《蝙蝠序曲》,也不切换音响,就着才到A部的钢琴曲,由慢三步转跳快三步。
练习室的镜面成了水面,旋转的女舞者也就成了水上花。花沾了水,无法轻盈,她身负引力,却像踩在云上。无形的指挥官和提琴手用乐棒和弓弦唤起她的表现欲,帮助她将前进和退换步踩得精妙绝伦,哪怕和空气对舞,也能轻松明快。
洒水车突然出现,过街时大声放disco。回音将空旷的练习室带入舞厅的气氛。a小调和蝙蝠序曲都默默退出。
她有些郁闷,开始失去节奏,仿佛今夜提前到来,明知故问的年轻看客叼烟靠近,装模作样地寻找她的舞伴去了哪里。
一些暗示,一些撩拨,别有用心。
洒水车唱至高潮,喷出的水湿润整条街道。黑人嗓在破的边缘溜了一圈,让人陶醉:
Oh no!not I,I will survive……
I'll still alive……
I will survive……
I will survive…… *
“小心小心!”雍台想去扶扬。
扬轻松地收住旋转,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喝水休息。
他有点尴尬,捻了一下手指头:“练得累不累?”
扬和斐是雍台的摇钱树——原谅他只能想到这个比喻,因为实在太贴切,也就忽略了贬义色彩——所以雍台不可能像对待安娜和齐那样放养他们,而是早晚关照,时时沟通,确保他们的状态不出任何差错。
雍台自认为做得还算尽责。
因而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两人的分道扬镳。
“扬!”见她又要练习,雍台连忙跑到音响旁,行使经理每日一次的叫停权,“我们能谈谈吗?”
扬顿了一下,用手撑住窗台坐上去,晃腿等待。
她不像有些十九岁,热切地盯住对方的嘴,渴望获知一切;也不像另一些十九岁,冷眼瞧别处,不愿将心分享给任何人。她与白珊瑚相近,沉默地活,轻轻地呼吸,拘谨地使用年轻的身体,而到了倾听时,又会突然变回舞场女王,转动瞳仁看一眼,有的是办法让话事人紧张动摇。
雍台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放低声音:“扬啊,你为什么要和斐分开呢?”
“不适合。”扬摸了一下肚子。
“你要这么说,那梅里瓦百分之九十九的舞者都要分手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雍台指着路过的齐和安娜大喊,“比如他们俩!”
“哕!我们才不分手呢!”安娜吐舌回骂。齐笑着摸摸她的头。
轰走了齐和安娜,雍台又开始打感情牌:“怎么说呢,扬,也许你们两个最近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可,跟你们的过去相比,一点不愉快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们自小一起练舞,又一块加入俱乐部,哦,我听说,斐那时还是个爱说脏话、参与械斗的野小子呢!”
雍台发现,自己的话正在一点一点瓦解扬的平和。
她少见地笑,虽然只有一两秒钟,还是被雍台捕捉到了。
毕竟是女孩嘛。
雍台沾沾自喜,趁热打铁:“他长得那么美,天赋异禀,又努力上进,这些年变绅士了,被梅里瓦的女孩追着跑呢。你们一块携手,在金色剧院起舞时,我和俱乐部其他人甚至都哭了——”
“我和齐可没哭!”安娜在门口捣乱。
雍台眉头紧锁,让她赶快走。
“出入市政厅的次数也多,或许以后平步青云,那俱乐部可就跟着沾光了,当然,对你来说,更是如此,”雍台滔滔不绝地讲,丝毫没注意到扬的变化,“哦,早上是市政厅的露易丝小姐来接他的,露易丝小姐欸!”
扬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离开了。
雍台在练习室发愣,还没放下比划的手,猛地反应过来,追上去喊:“而且你是女舞者,知道吗,扬!你是俱乐部里最好的女舞者,不可以没有舞伴!”
安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拍了一下路过的扬的大腿,嘲弄地学舌:“哦哟,女舞者!”
达利亚俱乐部最好的女舞者上街,发现世界改换一番面貌。
先是遇见摩托党,朝她吹了好几声口哨;又碰到装作问路、实则塞了一条腰链给她的男学生;再来是拿着腰链经过竞争对手惠特尼俱乐部时,人高马大的牛仔男舞者洛洛抓了她罩在身下,耳语一番:“斐没有满足你吗?”
扬推开他:“没有。”
将洛洛的大笑抛在身后,扬小步跑进公寓间的阴影,脱离了滑稽漫画般的世界。
一排小孩正在玩牌,整齐地摆出圪蹴的姿势,看着像什么仪式。
扬打破了他们的气氛。
“正在占卜呢,别过来!”孩子们一起叫嚷。
有小女孩认出了扬,害羞地指着她:“啊,在金色剧院跳舞的姐姐!”
“名人吗?”男孩动脑筋的速度很快,“肯花点钱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占卜。这一次是,呃,‘Schicksal’(命运)。”
也许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德语的样子太痛苦,扬花了一份甜筒的钱,买下占卜结果——印有永恒之城的黑色卡片。
“是馈赠卡,”小女孩解释给扬听,“预示着你最近会收到命运的赠礼。”
扬沉默地看了一会:“你再这样甜甜地讲话,会被拐卖的。”
女孩愣住,瘪着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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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ria Gaynor《I Will Surv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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