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后来,最笨的采采,让阿爹阿娘知道了……
知道她还活着。
“采采丫头,你求求山神大人,引些水,让今年粮食多出产些吧。”
可当采采询问神木时,少年温柔而笃定地告诉她。
“山上草木生灵,皆被凡人残害无度,树木砍伐殆尽,两年枯水,乃是定数。但若凡人悔改,我愿帮助。”
采采觉得神木大人说得有道理。
山上那么高的树全被砍了,整座山都光秃秃的,多可惜啊。
“多种些树,”她告诉家人,“还有存粮,到后年就会好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经地义,人都快养不活了,哪有费力气种树的道理?
原本慈祥的父母顿时翻脸,骂她不知羞耻,骂她狼心狗肺。
大人的事情她不懂。
但不知羞耻……她才十三岁,还没有和神木大人完婚呀。而且这桩婚事,不是爹娘给她定下的么?
没人听小姑娘的辩解,也没人上山祈愿了。
采采没有爹娘,采采没有家了。
风吹动满墙空白的祈愿牌。
哗啦、哗啦。
采采心里也空落落的。
庙中香火冷落,神木法力也会受影响。
“没关系。”
神木少年温柔地对她笑。
“我的信徒,有采采便足够。”
她的家,有神木大人的荫蔽便足够。
于是,她决定自己写满祈愿牌。
【希望神木大人身体康健】。
【希望神木大人永远开心】。
她每天写一块,当山风吹动祈愿牌时。
哗啦、哗啦。
是少女的心事被吹动。
……
十六岁时,采采及笄。
山中生灵都很欢欣,鸟雀将快乐的消息传遍天穑州的每个角落。
神木大人要娶亲啦!
人类听闻这个消息后,也终于表露和好意愿,希望能够获得神木荫蔽,而他们会虔诚供奉神木——连他的新娘一起。
神木同意了。
可娶亲那一天,炽烈的红色烧红了半边天穹。
并非新娘喜服的红。
是燃烧草木,吞噬一切的火红。
凡人像是失了魂魄,狂热的要求焚烧神木及其相关一切,盲目的敌意令人窒息。
采采无处可逃。
她在神农庙,指尖蘸着鲜血,写完了剩余全部祈愿牌。
【想见到神木大人】。
【想见到神木大人】。
【想见到神木大人】。
山风带着火舌,吹动满墙祈愿牌。
哗啦、哗啦。
但直到烈火烧尽最后一块祈愿牌的那刻,她也没能看到记忆中的温柔身影。
她的神木大人在哪?
采采最信任的神木大人在哪!
那个废物的木头,那个愚蠢的木头。
他被人类迷惑了,他信任了人类,他居然在看天穑村民的草木为何没有发芽!
愚蠢、可笑、废物!
烈火燃尽了少女的全部希望,也燃尽了神木的一切。
人类在大火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肥沃土地。
巫祝所说的“刀耕火种”,乃是将神木作为肥料,焚烧以肥沃土地。
“这地真肥沃呀,明年一定有好收成。”
“没想到这神木这么弱。”
“毕竟是棵树,早该这么做了,干嘛供着它?”
被大火烧得熏黑的半块檀木牌,被人毫不在意地践踏在脚下,碾压、粉碎成粉末。
天穑州的村民回来了。
他们在神木的尸体上重建家园,期待能以丰收作为新家的第一年。
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从村到镇,从镇到城。
“这土地这么肥,迟早会丰收的。”
“马上马上,就快了。”
一年一年,人们等了一年又一年。
然而土地虽肥沃了,可从那日而起的五百年里,天穑城竟再无一棵草木发芽。
“这么肥沃的土地,为何不发芽?!”
“一定是被神木的怨念诅咒了。”
“不过是神农大人遗弃的种子,居然也敢诅咒人类?”
人类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唤醒”神木。
——以血食作为肥料,培育出驯服于人类的“神木”。
*
他在人间游荡了一年、两年……五百年。
被火焚烧而死该有多痛?
神木不知采采有多痛,便由烈火焚烧本体,唯独一缕执念留在人间。
苏木没有过去,没有记忆。
他只知道自己在找一个人。
梦境中,清新的山风吹动满墙檀木牌。
哗啦、哗啦。
身姿纤细的少女将木牌逐一翻过,她穿着红裙,裙袂翻飞,仿佛随时都要转过头来望向他。
但在梦境中,他始终看不清少女面容。
只能看到纤细指尖爱惜而轻轻抚摸的檀木牌。
【希望神木大人身体康健】。
【希望神木大人永远开心】。
【想见到神木大人】。
——【想成为神木大人的新娘】。
少女的面容与血肉中的死寂面庞重叠。
他想起来自己在梦中是要干什么了。
他要上山,迎娶他的新娘。
……
他的新娘呢?
……
痛、好痛。
仿佛磨牙吮血,每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恨疯狂。
他在人间徘徊五百年,却蠢到连她在何处受苦都探查不到。
怎会有他如此蠢笨之人?
尽管只是执念,可他还记得采采曾说过的言语,所以虽对天穑城苦难袖手旁观,却也从未屠戮害人。
为何不杀人?
为何不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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