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说话的间隙,外面忽然起了大风。
从远山吹来的风将窗外的树枝吹得沙沙作响,乔溪没有立即回答,任凭风声灌满她的耳朵。
在玻璃窗的倒影里,乔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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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验考试之后,学校的许多事情都鲜活了起来。
操场上社团招新的旗帜足足飘荡了叁天,乔溪被方琮拉着去看了一眼,并没有想加入的社团。
“我们都高二了,你现在才想加社团吗?高一的时候去干嘛了?”乔溪被方琮拉着走在人群里,不满道。
方琮不以为然,全当没有听见乔溪的话,指着一个摄影社,跟乔溪说:“我们去那里看一下。”
说完也不管乔溪同没同意,拉着她就走到了摄影社的桌子前。
“你好,请给我一份介绍。”方琮对里面的人说。
“稍等。”一个清丽的女声传过来。
乔溪抬眸,她认得苏霖的声音,每天校园广播里都是她。
原来她还是摄影社的社长。
苏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对她微笑说:“同学,这是我们的介绍手册,你也拿一份去看吧。如果有兴趣,随时欢迎你们的加入。”
苏霖坐在深蓝色的遮阳棚下,仪态端庄的像个坐在城堡里的公主,脸颊两侧笑起来时都有浅浅的酒窝。
乔溪想起妈妈最钟爱的花,名叫“月光石”的芍药,花瓣层层迭迭的绽开,边缘由白过渡到浅粉。
如同少女起舞时交缠在空中的裙摆。
乔溪想,如果她是骑士,她一定会让这世界的所有花朵绽放在她身边。
让她和花瓣一起,永不凋谢。
乔溪伸手接了过来,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身边的方琮简单翻了几页后,当下决定直接入社,此时正在登记处排队。
“你好,能给我一份介绍手册吗?”
头顶响起汪亿宇的声音,乔溪仰头正对上汪亿宇呲着大牙的笑脸。
“乔溪,你也想去摄影社吗?”
“我,我可能考虑一下。”乔溪转头看了看苏霖,不好直接开口说她其实不想。
“同学,你的介绍手册。”苏霖将册子递给汪亿宇,“如果有意向,找那边的同学登记一下就可以了。”
“谢谢。”
汪亿宇拉着乔溪挤出了人群,看见乔溪鼻尖有着一层薄汗,于是举起册子为她扇风。
“不用了,”乔溪按下汪亿宇的手,“我可以自己扇。你先看看册子。”
“乔溪不去吗?”
乔溪摇摇头,“不了,我对摄影其实不太感兴趣。”
表面上这么说,其实乔溪要严重的多,她是看见相机就有一点烦。
汪亿宇小时候他爸爸送给了他一个数码相机,跟现在的设备比起来,那个相机配置很基础,但对于小学生的他们来说,算得上一个十分特别的玩具。
所以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汪亿宇的相机都快要粘在了乔溪身上,每天一见到她就举起相机“咔嚓咔嚓”。
直到老师觉得汪亿宇影响到了班级课间秩序,命令他再不许将相机带来学校,乔溪的痛苦才终于结束。
后面时隔很久,在汪亿宇去了a市之后,乔溪跟他聊天得知,当年的照片汪亿宇一张没漏的洗了出来。
虽然乔溪还没有见到那些照片,但每当她一想到,她童年的无数个瞬间正整整齐齐的码在汪亿宇房间的某个角落时,她就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没关系,”汪亿宇佯装“贴心”道,“你对摄影不感兴趣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成为你的专属摄影师。”
童年的噩梦似乎要再次上演了。
“汪亿宇,清阳一中有规定禁止在学校公众场合使用不相关的电子设备。”
乔溪反应迅速,企图用校规压制汪亿宇的想法。
汪亿宇抿着嘴,装作思考了一会儿,乔溪眉眼松动,以为他要放弃时,他突然笑起来说:“乔溪,学校可没说摄影社也在里面。”
接着一溜烟儿跑开。
看着汪亿宇跑的飞快的背影,乔溪眼眶开始发酸,无比后悔当年没有鼓起勇气砸了汪亿宇的相机。
汪亿宇和方琮入社都很顺利。
社团活动在每周五放学之后。
第一天的社团活动方琮想让乔溪去陪她,理由是她一个人都不认识,有些紧张。
另一边的汪亿宇换了个说词,理由变成了第一天需要社员展示自己以往的作品,他有惊喜要给乔溪。
结果就是,周五一放学,乔溪便被两人架着来到了摄影社活动室。
乔溪坐在方琮和汪亿宇的中间,看着面前一圈陌生的面孔,有些坐立难安。
十来分钟后,苏霖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本摄影集。
“同学们好,”苏霖微笑着给大家打招呼,“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霖,来自文科六班,同时也是摄影社的社长。”
大家适时鼓掌欢呼,声音逐渐平息后听见苏霖继续道:“今天是我们社团活动的第一天,按照往常惯例,这次会请各个社员分享自己以往的摄影作品,供大家交流学习。”
活动室中央放着一个小型的投影仪,让大家可以将照片直接分享在大屏幕上。
活动开始。
原本安静同学要比乔溪想象中积极许多,几乎是一个紧接着一个上台去分享着自己的作品。
方琮因为太紧张,一直在乔溪耳边碎碎念,乔溪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她,苏霖便提到了方琮名字。
方琮忐忑地走向台上,一张一张地展示自己的照片,乔溪在台下瞪大了眼睛。
方琮的照片要比她自己形容的好很多,风格跟其它同学的现代风格不同,方琮的照片质感更偏向人文。
所有照片都是有关于她的奶奶——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站在一间年代久远的老屋前,还有她儿时成长的小城。
如果照片有情绪,能够发出声音。
那么乔溪会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声叹息。
乔溪看向站在投影仪前的方琮,只看见了她的侧脸,看见她也在静静地看着屏幕前滚动的照片。
乔溪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方琮。
此刻方琮被光影勾勒出了具体的轮廓,静默的样子比往常更加柔和,再没有那个漫不经心转着笔算题的少女的影子。
照片滚动到最后一张,是湖边的一棵老树,年深月久,枝干已经弯曲,枝叶垂进了水中。
湖面上是粼粼波光,老树生命将尽,一如坠进了一片金色的梦乡。
方琮的奶奶去世在这一年的叁月中旬,那天方琮红着眼收拾好书包请假回去参加奶奶的葬礼。
临走前她跟乔溪说,她奶奶是个很好的人,但很怕冷,不过万幸,奶奶是在午睡中停止了心跳。
是春天来接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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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霖带头给方琮送去了掌声。
方琮下来时,乔溪能看见她眼底的开心,不由得加大了自己鼓掌的力度。
下一个就是汪亿宇。
乔溪知道汪亿宇去a市之后也在坚持摄影,偶尔会发给乔溪几张。
但她从未像今天这样集中看过关于汪亿宇镜头下的一切。
在活动室中,汪亿宇作品的色彩要比其它人都要鲜明,画面中有肆意奔走的少年,有阳光中安坐的老人,有夜空中陡然绽开的烟火,公园中窃窃私语的情侣……
看着眼前闪动翻过的照片,乔溪想起了先前所有展示的同学。
他们每个人通过镜头想讲述的东西,都是真切地关于他们自己,关于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汪亿宇的眼里都是太阳照耀下的生活,是阳光里的各个角落。
方琮则是被山间河流田野装饰的童年,里面有走不到尽头的小路,还有奶奶手里的蒲扇。
“最后一张,”汪亿宇似乎有点害羞,清了清嗓子说:“这是我小学时候,拍的一张照片……但我很喜欢,所以想给大家看看。”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正在秋千上吃甜筒的女孩儿。
秋千在一棵黄桷树下,繁茂的枝叶如同一张巨大的伞盖遮挡住了夏日的烈阳,只留下清亮的光斑撒落在女孩的裙面上。
女孩脸颊上有着奔跑后的红晕,汗湿的头发粘在脸颊两侧,但她对这些都毫不在乎,翘着腿坐在秋千上,冰淇淋有些化了,顺着蛋筒滴落到女孩儿手上。
这是乔溪十一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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