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连下了三日的雨。
这座繁华宏伟的城市处于大巍中部,算是少雨的地区,更不会经历南方的梅雨季节,可今年单八月一个月,就有一半的时间在下雨。
纪行止坐着马车上朝,到了煊赫门便只能步行,她撑着一把青色的伞,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洼,快步走进正阳殿,却依旧被打湿了衣摆。
潮湿的水汽弥漫在宫殿里,待大臣们逐渐来齐后,姜行才坐到了位置上。她在来的路上也不慎沾了些雨,即便是贴身的衣物都有潮意,贴在身上很不舒坦,姜行皱着眉,翻了翻呈上来的奏折,感觉更不舒坦了。
天流江以南七州,有三州发生了洪灾,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横尸街头。宓沙河以北四州,却有两州都遭遇大旱,颗粒无收。中间五洲好上一些,但也有镇子上报村舍农田因汛期水流猛涨而被淹没,想要朝廷拨款救助。
因路途遥远,这些地方送来的折子已经是许多天之前的事,现状如何,她也不知晓。但光看京城最近的雨势,想必南方那三州不会好到哪里去。
姜行看了看下面排排站的大臣,问:“如此情况,众爱卿以为如何?”
底下三三两两的回复,都认为该派人前去赈灾,而且当务之急,应该先去淮州。因为淮州是目前受灾最严重、且是唯一一个直属京城管辖的地界。
姜行同意他们的观点,沉思着望了他们一眼:“那么,谁愿意去?”
大巍建国几百年来,为避免流民暴乱,也为了重整秩序,派去赈灾的都是军队,为避免粮食与款项层层克扣,又会派人负责监督,这件事又苦又累,还有一定的危险性,是以很少人愿意干。
果然她话音一落,大部分人就低下头躲闪起来,姜行少有的冷下脸,扫视一圈后,严厉道:“如今淮州受此天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十室九空,诸位身为大巍的重臣,大巍的中流砥柱,却如此畏畏缩缩,怎对得起无辜受难的百姓?!”
阮季山皱起眉,上前一步:“臣愿意。”
姜行一愣,面容微松,道:“你与纪相正忙着今年的科举改革,赈灾这件事,就不用你了。”
说完,她转头,意有所指道:“几位将军,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在一片沉默中,忽然有人出声道:“臣有一人推荐。”
姜行挑眉:“邹大人请讲。”
邹兴元诚恳道:“臣以为,五殿下姜菱,是最合适的人选。”
站在最前面的纪行止愣了下,蹙起眉回头望去。她向来知道邹兴元此人迂腐刻板,没想到还如此小肚鸡肠,上次姜菱在朝堂上对着他大骂了一顿,让他失了面子,他便一直耿耿于怀,这次姜菱不在,他竟到这儿使坏了。
偏生他还说的头头是道:“首先,五殿下身份尊贵,由她同行监督,想必沿路的各级官员会全力配合,不敢造次。其次,五殿下本就在军中锻炼过,现在又是军政司正使,带领军队前去赈灾堪称如鱼得水。最重要的是,五殿下从小在云州长大,对南方环境气候都更为了解,由她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群人被说服了,深以为然地点头应和。
姜行却皱起眉,否决道:“邹大人说的有理,但皇姐现在亦有要事,最好还是换个人吧。”
见邹兴元还想说话,她抬头看向沉默站在后排的几名武将,问:“竟无一人主动吗?”
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依旧犹犹豫豫,姜行不禁冷笑一声:“既如此,过完明日中秋,朕就亲自指派,到那时,若干好这件事,朕重重有赏,干不好,便别再回来了!”
散朝后,纪行止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随着皇帝内侍青绸来到了御花园里。
姜行先她一步,已经坐在太液池边的春秋亭里,面前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她仍旧穿着那身华丽威严的皇袍,纤细的手腕从袖子中露出,指尖捻着一枚棋子把玩,同时,她蹙着眉出神地凝望着泛起阵阵涟漪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纪行止走近后,恭敬地行了一礼:“陛下。”
姜行回过神,倏而露出笑容,伸手示意:“纪相来了,快请坐。”
纪行止顺从地坐了下来。
与平日里懒散用发带系着不同,上朝时,纪行止向来一丝不苟地将头发束进银冠,露出自己那张白皙无暇的脸。
柳眉凤眸,冷艳凌厉。
看一眼,就觉得高不可攀。
但此时,她眉眼蕴着一丝笑意,那种距离感便消匿于无形:“陛下棋艺已臻入境,再来几次,怕是臣都要比不过陛下了。”
姜行放松道:“还是多亏纪相教导。”
与纪行止下棋,是她少有的清闲时间。且不说这人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在纪行止面前总能自在一点,更何况纪行止确实学富五车,姜行偶有问题请教,她都会一一回答,从不敷衍,句句诚恳。
姜行便越来越信赖她、喜爱她。
这人家族没落、性格冷清、交际简单,却又有如此才智,合该成为她的肱股之臣,永远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创造大巍新的盛世。
姜行越看纪行止越觉得满意,她弯着眼睛,显露出一些属于这个年龄的活泼,央着纪行止再陪她下几盘棋。
纪行止有足够的耐心,她点点头,低眸拿起白子,温和道:“都依陛下。”
“不行。”靳瑶否决了林薇想要住到她隔壁的想法,眉头皱成了一个小山包:“告知你我的住处已经很危险了,纪九姐姐她们不见生人,你若再日日跟着我,我都没法训练了。”
说完,她烦恼道:“也不知主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薇听出她的嫌弃,没敢说她是连着半个月登门骚扰,被拒后又想着法儿翻墙进左相府,把纪行止彻底烦透了才告诉她的。
她支吾道:“你,你去训练时我绝不跟着,我就想每天早晚见见你,万一你受伤了……”
“我能受什么伤?”
“纪相说她这里的训练很辛苦,你又没有从小练基本功,想必会更苦,我自己学过武,我知道初学时难免磕磕绊绊,你看……”她伸出手,说:“这是我最好的金疮药和化瘀膏,很好用,我拿来给你。”
靳瑶拒绝:“纪九姐姐已经给过我了。”
林薇:“……哦,”她呐呐收了回去,又忍不住嘟囔道:“纪九姐姐纪九姐姐,你怎么总是说她,她到底好在哪儿了?”
靳瑶感觉她很是莫名其妙:“纪九姐姐善良又温柔,还很漂亮,她一直带着我,教我习武,算是我师父呢,你说她好到哪儿?”
林薇听她这么夸别人,一肚子酸水直往上冒,张了张嘴,潜藏许久的嘴臭又有冒头的意思:“我也可以教你习武,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下人……”
说着,却见靳瑶忽然抿住唇,脸色刷地冷了下来。
林薇舌头顿时一打结,及时止损,硬邦邦道:“但既然是纪相的人,想必,肯定是比我厉害的。”
“……”
一股无言的沉默弥漫开来。
靳瑶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道:“你赶紧从我的院子里出去!”
林薇一愣,慌忙道:“瑶瑶,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住到这里,也可以帮你做饭,当你的沙包,和你对练……”
靳瑶两耳不闻,坚决推着她往外走,把她推到了门口:“林二小姐还是赶紧回家吧,你是锦衣玉食的权贵之女,睡不了我这里的硬榻。”
“你在担心这个吗?”林薇努力用手撑着不让她关门,漂亮的灰色眼睛定定看着她,诚恳道:“这个没关系的,我在家里也不喜欢睡软榻。”
她自豪地补充:“对腰不好。”
靳瑶:“……你是真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气的瞪圆了眼睛,抬头看着高挑的林薇,像是只愤怒的小兔子:“林薇,你能不能想想清楚,你是什么身份,而我如今又是什么身份?你我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就不该再有关系,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林薇被她吼了一通,哑然地望着她,长睫一颤,眼梢便泛起一片红晕。
靳瑶抿了抿唇,垂眸躲开她的视线,声音低了下来:“我很感谢你现在这么关心我,想要对我好,可是林薇,朋友,是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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