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之短时间不会再让周奐进到自己的研究室里了。
她脸热地瞪着沙发上的男人,赧着声骂了好几次胡来,想起几分鐘前他不过说了一句想念,她竟差点鬼迷心窍地放任,她就觉得无地自容。
周奐不做任何解释或辩驳,表情倒也是没认为自己做错。
顾怀之被他那德性气得不轻,偏偏身体还有感觉,只好低头吃饭转移注意力,暂时没没办法看他了。
女人贯彻细嚼慢嚥的精神,花了半个小时才把那盒蒸饺吃完。赧意散了大半,顾怀之觉得这事差不多可以翻篇了,这才抬起眼看他,馀光瞥见墙上掛鐘的时间。
都要七点了。
「周奐,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去店里吧。」
「嗯。」男人应声,主动收拾桌面。
「我应该还会在研究室里待一会,忙完之后就去你家等你,好吗?」顾怀之主动牵起他空着的右手,藉此传达对于他此前那句思念的回应。
上一回去周奐家过夜已经是三个星期前的週末,这男人默不吭声的,明明平日早上几乎都见面了,却也什么都没说,直到今天才特地买了晚餐过来,兜转了好一会后更说了想她,这些反常的举动才让她发觉自己最近的确为了工作而疏于陪伴他了。
照他那个性,若不是真的想了,也不会做这些事。
她这么久没去找他,肯定让他没安全感了。
听闻,周奐一顿,眸光轻晃,旋即恢復冷色,「嗯。」
指腹抚过他的手背,她轻哄,「不用特地为了我提早回来,结束之后再回家就好。」
先前週末,周奐为了陪她,不是提早把店打烊,就是让徐俊去替他看店,最近徐俊和未婚妻开始忙着筹备婚礼,她也不好意思让周奐总因为自己的缘故麻烦对方。
「嗯。」男人应声,略微收紧了掌。「累了就先睡。」
这男人在体贴她呢。
顾怀之抿笑,点了点头,「好。」
「我走了。」
顾怀之跟着男人一块起身,又一次抱住了他,「路上小心,记得吃饭。」
「嗯。」
周奐知道她会如此拥抱自己,所以起身之后才没立刻转身。
他其实也在等待她的拥抱。
这几个月来,他似乎已经习惯在见面时,在分别前,以及在每一个她想拥抱他的时刻,让她如此拥抱自己。
他喜欢顾怀之的拥抱,很温暖,很真实,让他有被世界重新接纳的错觉。
遇见她以后,有些事也许就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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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奐离开后,顾怀之接续着将那份期末报告读完,只可惜撰写报告的三位学生都还只是大三,整篇报告触及的层面虽广,但讨论的深度都不够,并未能提供她更多讯息。
她于是重新将十三年前那篇判决书重新读了一遍,将被告少年的自白做了简要笔记,紧接上网搜寻案件的相关报导。
由于时隔多年,许多报社的网路新闻都已经下架,只剩下零星几篇报导可看,内容大多仅摘要案件事实及判决结果,于是她登入云端帐号,想从先前撰写博士论文时期蒐集的报章杂志里捞些资料出来,希望能找到更多对王志豪的案子有帮助的资料。
然而,不过点开第一篇报导,现实就开始有了裂痕。
十三年前的报导上写着犯嫌为周姓少年。
周姓少年??
犯案时年仅十七岁??
犯案时间是八月二十四日晚间,正值暑假期间??
有些她认为不该在这时候想起的故事,蛮不讲理地浮上了心头。
徐俊曾说,周奐是在升高二那年的暑假申请退学,从此人间蒸发,两人再见面已经是五年之后。
根据刑法规定,非累犯的受刑人只要服刑期满刑度二分之一,且符合其他法定要件,就能申请假释。十三年前那案子的被告被判处八年一月的有期徒刑,若在狱中表现良好且服刑满四年十五日以上,就符合申请假释的条件而能提前出狱。
她又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的那一晚。
当时,周奐拿着刀,告诉她,他杀过人。
「??」
顾怀之狠狠倒抽了口气,脖颈像是被人扼住似的,几乎快要窒息。
不可能??
不可能是这样的??
顾怀之不断摇头,告诉自己是她想错了。她颤着手,拿起摆在桌边的手机,点开通话纪录,找到了许芝兰的号码,她反覆深呼吸了几次,按下拨号。
不会的??
不会是周奐的??
「喂?」
「妈,是我??」
电话那端,许芝兰察觉女儿的声音有异,「怀之?怎么了?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下午的那个案子??被告??被告叫什么名字?」
每说一个字,心跳就颤抖得越加用力,宛如癲狂而脱韁的野马,达达的蹄踏在胸间翻腾,搅弄出阵阵噁心与苦涩。
顾怀之的手全是冰的。
许芝兰沉下声,「你不是只是在做案例研究吗?做研究何必知道被告的姓名?」
「妈??拜託您??告诉我??拜託??」
拜託告诉她,不是周奐。
拜託。
「怀之,按照规定,少年案件的判决和被告的年籍资料都是不能对外公开的资讯,我把判决书给你做学术研究已经是例外,我不能再告诉你任何事情了。」
「妈??我求求您??我求求您告诉我??拜託了??」
「??」
电话两端都沉默了。
回忆的浪潮翻涌而至,许芝兰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每一幕,全是过去在法庭外,以及每一次去探监时,和那孩子谈话的画面。
那是她法官生涯三十多年来,判过最心痛的案子。
也因为经手这个案件,她才开始投入家暴防治相关法规修正的研究工作,开始关注家庭暴力与滋长刑事犯罪间的交互关係,希望能透过自己的专业以及在实务界里的微小的影响力,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可没想过了十三年,受暴者因不堪家暴折磨而对施暴者反击,最终酿成死伤的案件仍层出不穷,那孩子的牺牲以及他这些年来的努力,如今看来都还是徒劳。
恶念终究没能止息。
沉静了一段时间,顾怀之重新冷静了下来,她整理好情绪,再次开口:「妈,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请您帮帮我。那个案子的被告叫什么名字?」
思绪回笼,许芝兰睁开眼,乾涩的喉里全是莫可奈何的叹息。
「那孩子叫周焕,焕然一新的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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