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天光微亮。骆潇仍是全无睡意,翻身下了床。
手机里暂时没有新消息,她怔愣着等了一会儿,干脆又跑去冲了遍澡。
绵热的水汽爬满整间浴室,憋闷到有些难以呼吸。身体被热气蒸得愈发白皙,青紫色筋脉线流淌在半透明的皮肤之下,像单薄饺子皮里藏埋的一枚硬币,颜色突兀,却又生长得和谐。
她用指腹如同使用一把锉刀,反复搓着,直到鲜红的血色浮上皮肤,感受到辛辣的痛意,才将方才那女人的话从记忆中搓去了一半。
“我跟我老伴难啊,一直到四十多岁才怀上他,好不容易把他养大……”
“你行行好啊,找到那个人,我们也就解脱了……”
“费用你别担心,我攒了好多钱的,反正这辈子也用不上了。”
“我儿是好孩子啊,他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就走的……”
烦躁。骆潇将乔安的那封假遗书指给她就离开了,折了一份委托又毁了睡眠和心情,真不划算。
那女人的话就像一条抹着毒液的鞭子,若是刚干这行的毛头小子,指不定要被鞭笞得幡然悔悟金盆洗手了。
可她是骆潇。优秀的杀手除了奉守职业道德以外,没有多余的良心。
用浴巾把身体擦干裹好,屋子里已经被日光照耀得透彻。
门铃响了,骆潇没理,自顾自吹起了头发。
在吹风机的噪音里门铃又不自量力地叫了两声,然后门被纪沉雀打开了。
揉干水分、梳开、涂精油,一气呵成。骆潇一边扎头发一边转过身,纪沉雀才开口。
“怎么不给我开门?”
“你带钥匙了啊。”
纪沉雀指指桌上的黑色购物袋:“我手里拎着这么多东西呢,你可真够狠心的。”
骆潇眨眨眼:“但你还是自己打开了啊。”
“吃饭。”纪沉雀没多计较,把菜端出来一个个装进盘里,“知道你心情不好,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你说错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只是你常买所以我常吃罢了。”
“行,我就是顺口一说,你不用总是纠正。”
纪沉雀拆开一次性筷,递给骆潇,“那就从你常吃的里面挑想吃的吃吧。”
骆潇没接过筷子,视线在桌上绕了一圈:“算了,没胃口,你吃。”
“没胃口?”纪沉雀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看着她,“还在想乔安的事?”
“当然不是,单纯不饿而已。”
骆潇以补觉为由回了卧室,纪沉雀对着一桌子饭菜发了会呆,最终将它们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他垂着头想,要不下次真的狮子大开口,先要两百万加班费好了。
*
窗外,阳光终于在城市主干道大肆铺开,在这样温暖到令人困倦的氛围里,骆潇不合时宜地起床了。
走到客厅,发现纪沉雀还在。他习惯穿这件老气的黑色衬衫,整个人深沉得像一抹浓墨,化不开,擦不去。
“在看什么?”骆潇走到纪沉雀身边,方才冷冽紧绷的侧脸霎时在她眼中变得柔和。
“这边。”
纪沉雀用手指点了点眼前的玻璃,骆潇凑过去从他的角度看,目光落在峂江边的一支送葬队。
只有十来个人,穿着白色孝衣,脚步缓慢,像白日现形的幽灵。
“噢,乔安家的?”没等纪沉雀回答,她又自己下了定论,“这也太夸张了,送葬跑这么大老远。”
纪沉雀看她:“远?乔安老家在哪?”
骆潇顿了顿,透过玻璃回望他的表情:“在乒塘,你发给我的资料里有写。”
“是吗?我都没印象了,你倒是挺仔细。”
纪沉雀状似无意地挑眉,“除了那些,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
骆潇的心跳好像暂停了一秒。
“这支送葬队里有没有你见过的人?”纪沉雀眯起眼睛俯瞰城市,用话语引导她察觉状况,“那边大桥附近停的轿车呢,有没有你眼熟的?”
答案是“没有”和“有”。
见她沉默,纪沉雀径自继续:“你已经发现了吧,见你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乔安的家人。”
言语间,他扬起手腕轻轻抚上骆潇的肩侧。
“我们被盯上了。”
我们被盯上了。
这句话没在骆潇心里掀起什么波澜,开门做生意的,客人有办法找上门,警察自然也有办法。
她刚才在房间里的确查到了一些信息,比如乔安的母亲一直在老家,是个盲人。乔安还有个大几岁的哥哥叫乔硕,不过很早就和家里断了来往。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什么,那么半夜她告诉了那个老妇遗书的位置,白天就有警车赶到,足以见得那个人和警方有关。
这种事一般交给纪沉雀解决,毕竟接单、联络客户、善后,这些全都是他负责,骆潇完成的只有杀人这一环。说得好听些是搭档,两人平起平坐,但真要论起来,她得叫他一声老板。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纪沉雀走到沙发旁,从来时提的袋子中掏出一把左轮手枪。
“怪不得,我还在想怎么会有餐馆拿黑色袋子装食物。”
纪沉雀不置可否地笑笑,把枪递过去。
骆潇拿在手里掂了掂:“要这么夸张?”
“不,这次你的任务很简单。”纪沉雀依旧神色平淡,“枪是留给你自保的,以防万一。不过还是尽量别和对方起冲突。”
“放心,万一惹不起,我就直接束手就擒。反正贱命一条,杀了那么多人,赔也不够赔的。”
“胡说什么呢。”
纪沉雀看上去有点不高兴,骆潇冲他明媚一笑:“我开个玩笑。毕竟你我一体,我要是被抓住了,你也别想脱身。”
这女人巧言令色的功夫他早已习惯,没在意其中威胁的意味:“你知道就好。”
“所以,”骆潇问,“任务内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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