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徐正则讲述了一天他和妻子的故事,在那个傍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在河边为妻子和女儿烧了纸。
太阳下山的时候,于卫东取出准备了很久的匕首,握着徐正则的右手,割了下去。
“就疼这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
第72章 尾声·上
“他把我扔进了那条河里, 落水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警车的鸣笛声,后来再醒过来的时候, 便已经在医院里面了。”
徐正则说完, 目色平静地望着几米外的于卫东。
他与当年已经判若两人, 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犹如一个七八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
晚饭已经吃过了,护士搀扶着他, 去外面散步。
从身旁经过时,于卫东发现徐正则, 朝他笑,抓着他的手,塞过来个东西:“正则, 叔叔今天给你带了颗棒棒糖。”
徐正则低头, 看到掌心里是根棒棒糖。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薄唇弯起轻浅的弧度。
夏矜牵着他另一只手站在一旁, 心口微酸,在看到徐正则谈起往事时轻描淡写的反应后, 犹如被堵住了心脏处血液通往全身各处的动脉,呼吸都不畅快。
于卫东被护士搀扶着走了,徐正则也牵着她, 慢慢往外走去。
这里住的都是精神病人,楼下的绿化做得很好,刚好黄昏时分, 下楼来散步的人很多。
两人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长凳上坐下。
徐正则将于卫东给他的那根棒棒糖拿出来, 拆了糖纸, 递到夏矜嘴边。
夏矜蹦着张脸,做什么的心情都没有,何况吃糖。
他轻笑了下,放进自己嘴巴,又捏了捏她手心的软肉。
分明讲述与经历的人都是他,现在安慰人的也是他。
“其实那时候很多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也是件好事。”徐正则含着棒棒糖,侧眸望向夏矜,“他和妻子一直没有孩子。忘了是几岁的时候,于叔叔照例和往常一样来找我爸,我当时在院子里写作业,他从兜里拿出来两根棒棒糖给我,说叔叔记得你喜欢吃糖,特意给你买的,我听到他和我爸开玩笑说,要不你把正则给我领养好了,反正你们也有鸣曜了,这样还能免得我老婆再受罪了。”
夏矜望向徐正则。
隆冬薄淡的黄昏落在他周身,发丝仿佛也在发光。
他什么都没再说,可夏矜却想问,那时候,你是不是也为此期待过,离开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身体倾过去,靠在徐正则肩上。
在医院待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两人才回去。
寒山庄园的门外停着一台宾利,还以为是徐鸣曜,进门才发现是俞婉华。
夏矜与徐正则双双停步,站在门口望向俞婉华。
她站起来,目光哀哀欲绝地看着徐正则。
“阿姨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夏矜冷淡地问。
俞婉华期期艾艾:“我……我过来看看,正则……”
夏矜才要张口,一双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按着。
“矜矜,你先上楼。”
夏矜回头,紧皱着眉。
徐正则朝她笑着,无声用口型说:“没事,我能处理。”
夏矜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去。
俞婉华眼下吊着乌青,发丝虽仍旧优雅,神态却难掩愁绪与疲态。
“当年,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
徐正则去餐厅,给俞婉华倒了一杯温水。
递给她后,道:“妈,这些年,我已经听到您说过无数次这三个字了。”
俞婉华抹了下眼睛:“我知道你怪我,从出事之后,我何尝睡过一个好觉,送你去英国,也是因为当时国内没有顶尖的心理医生,你又……又谁都不见,谁也不理,每天就一个人在待在屋子里,话也不说,妈也想去陪着你,可是医生说每次见到我们你的情绪都会起伏,让我和你爸在那段时间尽量不要和你见面,鸣曜又还小,我只能……只能待在国内。”
徐正则等她说完,才开口:“妈,我已经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他侧眸,望了眼窗外,语调很轻:“也不想再想起来了,您也忘了吧。”
俞婉华眼眶湿润:“你还是不愿意原谅妈妈?”
徐正则说:“我也想要放过自己。”
俞婉华呼吸一滞,眼泪淌下来。
“我一直在想法设法地弥补你,可你总是冷冷淡淡。面上从不说什么,可就算对我,也永远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正则,你在给妈妈一次机会吧,行吗?妈妈一定好好补偿你。”俞婉华哭着说。
徐正则很轻地叹了口气,递给对面的人几张纸巾。
在俞婉华第二次开口,说要补偿他的时候。
他道:“可现在的我不再需要了。”
俞婉华抬眸,流着泪看向他。
徐正则撇开目光,淡淡道:“七岁那年夏天,我记得很热,你陪我爸出门去应酬,爷爷奶奶也不在家,只有阿姨照顾我和鸣曜。暑假刚放没多久,天气很热,临走的时候你们叮嘱阿姨和我,看着不要让鸣曜吃冰淇淋,中午吃完午饭的时候,鸣曜说想出去玩,我作业还没有写完,他就帮我把剩下的都写完了,还模仿我的字迹,说这样爸妈肯定都看不出来。”
“他从小就喜欢撒娇,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我,我答应了,瞒着阿姨出门,约定好玩一个小时就回家,出去偷偷买的冰淇淋,也只敢让他吃几口,但没想到,回去的时候碰上了雷阵雨,我们没有带伞,跑回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正好碰上你和爸爸提前回来。”
徐正则抬眸看向自己的妈妈,她神情略微茫然,明显已经忘记了这桩小事。
“因为偷偷带弟弟出门,还淋了雨,你们罚我那天练琴的时间加倍。傍晚时候,鸣曜就发烧了,你和爸爸急匆匆抱着他去医院,临走前,回头看我时的目光,到现在……我都记得。”
俞婉华想要辩解什么,徐正则还没有说完。
“你们走后没多久,我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时好像也发烧了。我打开房间的门,去找你和爸爸,你们已经从医院回来了,爸爸在书房,你在鸣曜床边照顾他,我就去找爸爸,跟他说我好像也发烧了,他摸了摸我体温,说没什么大事,让阿姨把医生给鸣曜的药也给我吃一点就可以了。”
“我回房间睡了一觉,迷迷糊糊记得,期间你进来,喊我醒来,抱着我给我喂了一次药,教训了我几句,大意是……责备我不听话下午出去玩,否则怎么会淋雨。”徐正则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那天半夜我醒来,觉得口渴,拿着水杯下楼倒水喝的时候,看见你还在鸣曜房间,坐在他床边哄着他吃药喝水,很温柔,很温柔。”
窗外开始下雪了。
不像雨,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掉在地上,很快又化了。
俞婉华双手捂着脸,哭声在安静的房间慢慢变大。
徐正则安静地坐着。
良久,才听到俞婉华夹杂在啜泣中哽咽不已的话:“鸣曜从小身体就不比你好,是我……是妈妈不好,以后妈都会想办法补偿你,正则,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妈,我一定会弥补你的。”
“妈,我已经不是七八岁的时候了,的确……不再需要了。何况,”徐正则看着窗外从天上飘下来的雪,淡声继续,“愧疚还是爱,我分得清,也都不需要了。下雪了,天也黑了,您早点回去吧。”
他起身,送俞婉华出门。
夏矜躲在二楼,等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下来。
走到窗边时,望见大门外车前,俞婉华降下车窗,脸色凄婉苍白,临走之前,动了动唇,和徐正则又说了句什么。
她抱着小徐宝宝,去沙发上坐下。
不到一分钟,徐正则回来了。
夏矜丢下小徐宝宝,趿拉着拖鞋,几步跑过去,捧着徐正则的脸,观察半天,确定他神情正常之后,才松手。
又坦白:“我刚才在二楼都听到了。”
徐正则“嗯”了一声:“饿了没有?”
“不饿。”夏矜紧跟着他,问,“刚才在车边阿姨又和你说什么了?”
徐正则:“还是那些话。”
“肯定不止。”
徐正则便笑下了下,说:“也没什么,就问鸣曜和我有没有联系,那天晚上他就离开了家,也不接他们电话。”
“哼,我就知道!”
徐正则揽着她的肩往里走。
“不过你弟都多大了还搞离家出走这一套,他为什么?”夏矜不解地说,“又没受一点委屈。”
“估计是回学校了。”
夏矜“哦”了声,没再关心,心头的气却没消:“只有你妈妈过来,你爸呢?他才应该对于卫东那件事负责。”
“他不会过来的。”徐正则说。
望了眼窗外的雪势,低头从后环住夏矜。
“今晚的雪应该不会停了,明早醒来,地上应该就有厚厚一层积雪,要堆雪人吗?”
“好呀。”夏矜又想到什么,说,“明天是除夕,下午和思思桃子逛街的时候,经过一家文创店,我买了很多可爱的春节装饰,还有春联,明早一起贴吧!”
徐正则俯身将下颌抵在怀里的人肩窝。
声音很低:“好。”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外面果然已经银装素裹。
夏矜按下开关,窗帘自动打开,雪色和清晨的日光一同照进来。
她翻了个身,瞧见徐正则近在咫尺的脸。
她笑起来,伸手去摸他挺拔漂亮的鼻梁,摸够了,指尖蜿蜒向下,停在凸起的喉结尖上。
他眼睛慢慢地睁开,在清晨的柔光中看向她。
夏矜眉眼弯弯:“这还是我第一次早上醒来看到你还躺在我身边。”
垫在脑后的手伸过来,揽着她抱进怀里。
颈侧被蹭了蹭,夏矜笑着躲他:“痒。”
徐正则没松手。
夏矜想起什么,搡他说:“快点快点,起床我们去贴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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