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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一顾 第57节
    第49章
    “道君,怎么你一人赏竹?你的小徒弟呢?”
    清幽寂静的紫竹林,一个人沉于过往,一个人却一句话就拉到了现在。沈遇闻言,整个人虽没有动,却让人看出了他瞬间的踉跄仓皇。
    顾茴看得想笑,这就不行了.....那以后,你可怎么受得住啊,这样想的时候,顾茴视线下移,落在沈遇左胸口处,垂落的右手动了动。听说,掏心挖珠,是噬心蚀骨之痛。她抬眼,触到了沈遇看过来的视线,顾茴轻声嘱咐了句:“道君,好好保养身体。”等她破境大乘。
    说完这话,顾茴就要离开。她着急,她害怕,她怕迟到。
    沈遇却挡在了她身前,后者诧异看了他一眼,就听这人说:“你别多想,我同她——”
    顾茴一听这话脑子就嗡嗡的,她都不知道这样的话她到底听过多少遍了,还有完没完,她迅速打断:“她是谁?白瑶?”
    根本懒得给沈遇说话的机会她点了点头帮他说完:“你同她最开始就是师徒之谊,你怜她孤苦,无父无母,好可怜的!你把她当亲女儿疼,她把你当亲爹尊敬。”说到这里顾茴挑眉看沈遇:“是不是这样?”
    沈遇动了动唇,只是看着她,这一刻清冷的道君,那双眼睛好像一只委屈的兽,就那样看着她。
    任是一个怎样的人,都该会被这样委屈的眼神打动,尤其道君还清风明月一个人,长得委实好。
    可是,顾茴又不是人。她见得最多的就是长得好的人,他们巫山的狐狸那长相个顶个的好,狐狸都是一生一窝,所以顾茴看这样的好长相都是一窝窝的。
    那些精呀魅呀妖呀,哪个长得不好呢。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她顾茴不是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人没给她做人的机会呀。
    所以,顾茴没有给沈遇辩解的机会,只是歪头含笑问他:“道君,是不是这样?”
    沈遇一直看着她。
    竹林寂静,只有风吹动竹叶的声音。似乎是簌簌之声,像雨。又似乎是滔滔之声,像无尽的海浪,像滔滔而过的时光。
    许久,顾茴听到沈遇说:“是。”
    沈遇听到顾茴的一声轻笑,她说:“沈遇,记得你说过的话。”这一世,可别再让我看父女虐恋恶心我的眼睛了。
    这声“沈遇”,是四百年后他再次听到,让竹林中的道君眼睛酸涩。曾经,她就是这样叫他,她会学着旁人乖乖叫他“沈公子”“沈大人”,也会突然叫他“沈遇”。沈遇从来不觉自己名字特别,但是第一次听她叫出这个名字,那一晚沈遇在宣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对着它忍不住笑了,原来自己竟有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来到修真界,拜入了青山宗,顾茴叫他“师兄”,再也没叫过他“沈遇”。顾茴不叫,这个世界好像再也没有人会喊出他的名字,后来所有人都称呼他“道君”,沈遇甚至自己都忘了,他还有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竹林簌簌,只剩下白衣道君一人,他轻轻仰头,看这一竿竿高大的紫竹。
    他想知道,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呀,怎么看得那样专注。曾经,她也是那样看他的,只是如今,她只这样看这一竿竿紫竹。
    风过竹林,沈遇听到竹叶连绵发出的滔滔声音,好像那些毫不留情走过的岁月之声。而他的公主形色匆匆,去的方向,沈遇刚好知道,那是凌霄宗专门为幽王安排的院落。
    他轻声道:“更好的?夭夭,你要相信没有更好的,我会比他更强.....”沈遇的道心,再次动了。他等不及得变强,而他的目标是幽王,可幽王的高度,从来不是人能达致的高度。沉在人皇心底的魔,露出了狰狞得逞的笑。
    顾茴所往的方向,越往前走越安静。先还能看到一二轻手轻脚经过的凌霄宗人,慢慢的,一个人都见不到了。
    直到走到最后,到了一个黑色院落,顾茴停步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凌霄宗是怎么做到的,愣是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出这么一座幽都风味十足的院落。
    甚至他们只知道幽王会来,都不知道幽王什么时候来,会不会住进这里。凌霄宗到底是凌霄宗,办事就是滴水不漏。
    院中,陆湛懒懒斜卧榻上,苍白修长手指握着一册书,突然捏紧,视线看向了门口。
    顾茴来到了门外,人未到,薜荔清香先到。
    如果有外人看到此时的幽王,大概会惊掉下巴,只见陆湛突然坐起来,条件反射一样先把书藏了起来,才转身,一下子对上顾茴乌溜溜看过来的眼睛,“你藏什么呢?”
    听到这话,幽王后背一紧,虚张声势先找茬:“你来晚了!”
    明明该是再理直气壮不过的一句话,陆湛也确实说得理直气壮,还带着些不耐烦,可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虚得很。
    顾茴点了点头,没办法她确实晚了一点点。至于别的,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好久没见过这么偷偷摸摸的陆湛了。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能看出幽王在修真界的地位,忍不住啧啧有声,凌霄宗的人真是恨不得做出一个缩小版的幽都,就为了陆湛可能在他们这里住那么一晚。
    连这榻都是寒玉的,还是罕见的黑寒玉,这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陆湛的视线一直跟着顾茴,看她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又是点头,又是啧啧有声。这处院落在凌霄宗最北边,阳光照不到,显得森森幽幽,可顾茴一进来,好像整个院落都活过来一样。
    从她进来,这个嘈杂的世界就清静多了。
    陆湛撑头看着她,看她转着圈研究一个彩眼黑曜石屏风,又弯腰敲了敲旁边那块乌金血石,还点评道:“都是凝神静气的好东西。”顾茴心道,这凌霄宗得是多怕幽王发脾气.....这得把库房里所有黑色能凝神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吧.....要是这样,陆湛再发脾气,那可真是让修真界绝望了。只怕这一绝望,就容易兵行险着。
    陆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轻笑了一声,对顾茴道:“你喜欢,就拿走。”
    顾茴转身:“你住人家院子,还拿人家东西?”修真界可没这个规矩,从来没听说做客其他宗门,走的时候能把东西打包带走的.....顾茴觉得她不是个人,陆湛是真不做人呢。
    陆湛不屑轻嗤一声:“他们想要多少灵石,给他们就是。”如今修真界人不都想要灵石,他们幽都最不缺的就是灵石。
    说着抬眼对顾茴道:“你看看这院子里还想要什么,都拿走。”凌霄宗确实是花了心思的,东西也确实都是好东西。
    陆湛却不防顾茴突然上前,坐在寒玉榻上,身体往榻上黑玉小桌前一倾,拄腮看着他。
    翠袖滑落,黑玉石桌衬得她露出的手腕羊脂玉一样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么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让陆湛喉头微微发痒,忍不住咳了声,不自在问了句:“怎么?”
    “我觉得你确实对我太好了一些。”如果说救牧野救她,缔仙草这些,她还可以记到账本上总可以一件件还回去,可是这些金贵的物件,就是给了她,她也不可能为这些小东西记账,给了她也是白给了。
    陆湛没忍住又咳了声,冷声道:“你要给我做道侣,我自然要对你好。”
    顾茴哦了一声,她差点忘了,自己答应要给他做道侣的。这么一看,给陆湛做道侣不光是强强联合,好处还不少呢。
    她一点头,直接收了那块乌金血石,“别忘了给足人家灵石,这东西可不是好得的。”她觉得最近胡不依气性有些大,这个正好送给他好好静静气。
    陆湛右手动了动,差点没忍住想捏捏面前人柔软的脸,哼了一声算是让顾茴放心。他们幽都做买卖,从来都是价钱公道。
    “屋子里有一挂冰种彩眼黑玉的珠帘,是昆仑玉,要不要?”陆湛看顾茴,问她。他瞧了一眼,当时就想到以后——,她大约不喜欢幽都这样一片黑,这些年他也搜集了无数明亮好看的东西.....想到这里陆湛又觉不自在些,视线落在了他处。
    却听顾茴突然问::“大楚最年轻的左相,是不是你啊?”即使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顾茴以前也并没有想到陆湛身上。毕竟左相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她当年遇到的鸿蒙弟弟.....他们就是一黑一白两个极端。鸿蒙之子要在轮回中历十世又十世,但三千小世界难以计数,她哪里想到会这样巧,她封印入的轮回,恰恰巧同他一处,又恰恰巧,两人还有这样渊源。
    这样巧合,实在不太可能。故而,顾茴从未往这里想过,毕竟是四百年前的凡间旧事。但是,一柄桃花扇带出了旧事,随着她越来越了解如今的陆湛,她不能不往他身上猜一猜。
    陆湛明显愣住,居然结巴了:“.....轮回中的事.....不.....当真的.....”想到大楚那个封印神格记忆的自己,□□裸的占有欲,骄傲又要脸的陆湛,哪里肯承认。那些蛮横,那些毫不掩饰的占有,都是他心里真正想的。他有时想起,就会觉得那才是真正的他,说了所有他想对神女说的话。那些话,那些事,如果不是封印了本体,陆湛是永远不敢说,不敢做的。尤其是,神女不喜欢,不喜欢那个一心只喜欢她的陆家子。
    顾茴好像松了口气,不当真好,要是陆湛当真,她岂不是又得罪他一遭。她抬眼瞥了一眼陆湛,正巧对方也看过来,这次双方显然都心虚得很,立即各自转开。
    那一世轮回中的左相陆湛和公主顾茴,实在说不上好。
    当时的大楚已建朝三百年,皇族多纨绔,皇室的荒唐事数不胜数。在那样一个荒唐的环境下,二十四岁做到左相,似乎也不用太大惊小怪,毕竟之前还出了一个二十岁的宦官九千岁。乱世出枭雄。但同样的,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一定是从无数阴谋杀伐和鲜血中走出来的。
    摄政王陆湛,人又称陆相,可止小儿啼哭,据说比当年那个阴暗凶残的九千岁还好用。公主顾茴遇到后来的陆相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十岁金尊玉贵的公主,一个是十四岁陆家私生子,还是蛮女所生。
    院落中许久都没人说话,直到陆湛突然开口:“那时候你答应我的,变卦了。”
    这次结巴的变成顾茴了:“.....那.....太小了.....小孩子说的话.....都不能算数的.....”
    十岁的公主答应十四岁的陆湛,长大后嫁给他。因为,陆湛是小公主见到的第一个皇宫外的人,他会认真地陪她玩。那么别扭脾气又坏的少年,还准她踩在他肩膀上,往墙上爬。更重要的是,面对那个藩地蛮狠郡主,别人都不敢得罪,陆湛就敢直接放狗咬她,被小公主引为知己。小公主不觉得嫁人有什么要紧,如果嫁人意味着永远有人一起玩,那很好呀。后来公主慢慢长大了,早就把十岁说过的话忘记了,如今再想起来,让顾茴心虚难过的是:摄政王一直记得。
    摄政王答应公主无数事情,他后来都一件件做到了。
    公主只答应了摄政王一件事,可随着长大,她忘记了。
    顾茴垂着头,盯着黑玉石桌。
    陆湛注意到她放在石桌下的手相互握着,攥得死紧。大楚祥瑞公主和摄政王的七年,发生的故事太多了,如果能把故事形容为一个人,这个人开始还是很好的,后来,后来就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顾茴本以为陆湛如今脾气,提起这些旧事,该会很生气。可陆湛却只是沉默了好久,然后抬头只问了她一句话:“那你上次答应的,是不是算数?”
    顾茴松了口气,忙点头:“算数的算数的!”一定算数的,答应人的要做,欠人的要还,她再不敢瞎答应话了。
    坏脾气的陆湛这天,只是轻轻扯了扯她发上垂下的丝绦,很轻很轻。
    紫竹院传讯,顾茴朝陆湛挥了挥手,离开前忍不住跟陆湛确定了一下:“咱们这个强强联合,真的够强吗?”她得罪起人来,可没收着,还是捡最硬的石头碰的。
    陆湛看着她笑了笑,“够强。”完全不用收着。
    “风雨欲来,不过是时间问题。”顾茴再次提醒,真的够强?她这个强,放在修真界能看,但似乎还不够,还是得看幽王。
    “有我在,你怕什么。”
    于是,顾茴真的不怕了。
    院子中又只剩下陆湛一个人,那些因为神女靠近远离的嘈杂,都回来了,层层叠叠,没完没了的嘈杂之声。但万年了,也许陆湛已经习惯了,也许永远习惯不了,谁知道呢?毕竟咱们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人能习惯这种伴随着不时刺痛的嘈杂欲念之声。
    陆湛手中再次出现那本书册,正是顾茴进来前他翻看的。
    书册名《魔王与正道天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是从狗妖武曲手里没收的,当时幽王一看书名直接就是一句不屑:“什么烂东西。”幽都人吓得都把各自拥有的话本子到处藏,生怕幽王见到气狠了,禁不完那些胡乱写的穷书生,拿他们开刀。
    谁也没想到那本他们以为必然被幽王碾得灰飞烟灭的话本子,此时还在幽王手里。
    翻到了最后一页,陆湛再次评论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他顿了顿,又往前翻了翻,不觉又看了好几眼。
    在这个烂俗的被幽王百般看不上的故事中,这个爱穿黑衣脾气不好喜怒不定杀人只给两个字理由的魔王跟那个姓顾的正道天骄女修,经历重重误会坎坷,最终在一起了。
    幽王吐了口气,倒在了榻上,翻开的书册盖在了他苍白俊秀的脸上。
    庭院无声,只有风过,吹动幽王垂落的黑袍。
    南宗在修真界争夺上古秘境名额的竞技中,一鸣惊人,但离开凌霄宗后,修真界却很少有机会见到南宗人,他们都在南山之上修炼,很少下山。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
    在等待上古秘境开启的这一年,修真界却惶惶不安起来。
    这还要从半年前,易阳门开出的一个卦说起。易阳门以五行八卦立宗,居九阳山,很少下山,也极少参与三界事。就是当年魔域与修真界剑拔弩张的时候,九阳山也是例外之地,不管是魔是妖还是修真人士,都默认九阳山不入红尘,不参与任何争战。
    至少两百年,三界未见过易阳门人下山。因此,九阳山一动,整个修真界都注意到了,果然易阳门人出。很快易阳门出的消息就传遍了修真界,易阳门长老每隔两百年,就会集整个门派之力卜卦问天,两百年前,他们就卜出了困卦,预言有灭世之人出。
    后来果然如同易阳门的卦象所言:修真界末法之相愈发明显,灵力逐年匮乏,整个修真界都如同被困火上,一点点烘干着。曾经带给他们无限希望的造化自然,不可遏制走向枯竭,好像一个救不活的病人,任凭修真人士如何努力,都找不到新的生机。面对着灵力衰竭,困在一方小世界的人好比困在一个巨大笼子中的兽,慢慢脱去体面的外衣,开始不断发起争抢,人性的恶越发□□。
    如今卦象越发明显,易阳门有人下山了。
    “尤其这几十年,你们也都看到了。”看着窗外的合欢宗主转身看着自己身边呆呆站着的大弟子,新的卦象随着易阳门人出山越发让人惊骇,外面是风声鹤唳。
    “当年的预言——”虞珊艰难问道。
    “自然也是准的,魔域魔尊,是所有人认定的灭世之人。”美人宗主想起当年旧事,话语缓慢。
    “可,并没有灭世呀。”易阳门预言了灭世之人,但并没有灭世,所以这次的卦象预言说不得也做不了准。
    美人宗主摇了摇头:“预言只说有灭世之人,并没有说灭世之人就必然灭世,而所有见过那人的人,都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如果想,就能覆灭整个修真界。”
    “为什么他没有?”虞珊问。
    大美人再次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我想,他从来不想。”
    “他是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他为什么不想?”虞珊又问,两百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年轻弟子,可是关于魔尊大魔头的故事她可听到太多了,更是不时听说魔尊杀人无数。
    美人宗主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世人只知道故事的一半,在世人知道的这一半故事里他就是个凶残的魔头。”
    虞珊不解,魔尊残杀,是他们都亲眼所见的,眼见为实,为何师尊却说那只是故事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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