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李妮妮不想的时候,哪怕你在她身边生活上十几二十年,也很难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这一点,还是在他第一次求婚被拒的时候,才被他深刻地认识。
达玛太子长睫掩下欲-色,闭上眼睛,姿态居然还有几分温顺。
他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她把他的袖子捞了起来。
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指尖顺着他长发蜿蜒的纹路,缓缓梳理下去。
她俯身时,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没有心跳的躯体。
他已经死了。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生与死的距离这样明晰。
他已经死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成了纸页中一行单薄的记载。所有存在的痕迹,就是这些没有面孔的石像神灵。
可她还这样年轻、鲜妍、美丽。
他献祭了一切,跨过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寻找她,挽留她,爱她。
可她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在李妮妮感觉不到的地方,达玛太子修长的指尖,慢慢攥住她的衣摆。
他细密的、蝴蝶一样的长睫垂落,将一切激烈的情绪与欲-念,都封存在了那深潭般的眼眸里。
然后……李妮妮舀起一勺快凉的热水,给他洗了一个战斗头。
……不好意思,或许你洗过战斗澡吗?
就是那种,三下五除二,洗发水抹上去暴力搓搓搓搓搓,搓完了立刻用水浇上去,然后再搓搓搓搓搓……一桶水能洗好几个头的那种,极度节约。
达玛太子显然缺乏这种粗暴的经历。
一直到李妮妮用手将他的长发,像抹布一样拎在手里,拼命绞紧拧干的时候,达玛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李妮妮的小板凳上,几千年来,第一次陷入了某种类似茫然的情绪。
身后李妮妮还在把他的头发当抹布拧。
而一边安静如鸡的“那个声音”,已经关掉它类似眼睛功能的“监控器”,决定眼不见为净。
谁都知道,达玛太子那头长发,说是价值千金都不为过。
他生前,专门负责打理他头发的奴隶就有一百多个,头发养得比最柔软的丝绸还金贵,梳断他长发的奴隶,有时甚至会被拖出去腰斩。
但现在……
“那个声音”打开一点点自己的监视器……
就看到李妮妮随便拿了一根树枝,粗暴地将达玛太子的头发挽起,随后便任由它们湿漉漉地挂在达玛太子身后。
“……”
“那个声音”直接切断了监视器的电源。
太恐怖了。
而达玛太子望着自己精心养护的头发断了一地,水里也浮浮沉沉都是断发,眼神慢慢变得可怕。
“我洗头的手艺还好吗?”
偏偏李妮妮还不怕死地在他耳边拖着长音,笑眯眯地说:“……我亲爱的、高贵的神主大人?”
达玛太子:“…………”
他眸子被黑暗淹没,和黑夜融为一体,抿唇摸着自己的发梢,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睫毛,微微笑着说:“嗯,你洗得很好。”
但是下次别洗了。
“你喜欢我的头发吗?”
你曾经那么喜欢……你现在还喜欢吗?
他摘掉李妮妮别在他发间的树枝,将自己的长发握在手里,向前送到李妮妮面前。
“神明的长发,可以变成黄金。”
达玛太子清冷的眉眼下垂,眼底却浮动着一层微光。
“你喜欢的话,就全都给你。”
在神明向李妮妮展示了怎么把他的长发变成黄金后。
李妮妮看他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她连量子力学都顾不得了,看达玛太子的表情就像是看一个移动的atm机。
而且她还对自己方才居然如此粗暴地对待他的黄金……不,他的头发这件事,进行了深刻的忏悔,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可这是她的错吗?
又有哪个灵长类动物,能拒绝金灿灿、闪亮亮的黄金呢?
但李妮妮的脸皮毕竟没有这么厚。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突如其来的喜悦,向达玛太子量了大约半根大拇指粗的距离。
“我就剪这么一点点头发可以吗?”
李妮妮渴望地舔了舔嘴巴,在达玛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又把那个距离再比少了一点。
“就当做您住在我这里的房费。”
……向来只有人向他付土地佣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他要房费。
达玛太子也没提达摩末罗土地的产权,严格意义上都是属于他的,包括李妮妮脚下这两百平米。
他自己拿起剪刀,骨节分明的手指拈着软布,一点点擦干净了剪刀上的水。
然后慢慢剪下了自己的一束长发,交给李妮妮。
旁边“那个声音”看到这个画面,倒吸一口冷气,已经快要晕厥了。
李妮妮一下子得到了小半斤黄金,语气立刻热情了起来。
“您困了吧?我这就去给您铺床,您想要什么颜色的床单?白色?不行,白色像奔丧……那红色?红色真是与您相得益彰。”
达玛太子清冷的眉眼,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耐心地听着李妮妮絮絮叨叨,最后看了一眼她身上松烟色的纱丽。
“有没有这个颜色?”
他的手越过两人中间相隔的水桶,隔着衣袖按住她的手腕。
“我想要这个颜色。”达玛太子说。
这个颜色?李妮妮愣了一下。
“可是我没有这个颜色的床单。”
李妮妮脑子一转,马上想到了赚钱的方法。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说:“如果您想要的话,明天我得去找人重新扯布制作……但您也知道,现在正是动乱的时候,人工费和布匹费都极其昂贵……”
达玛太子微笑地听她说完:“需要多少?”
李妮妮伸出一只手:“至少五根头发。”
见达玛太子许久不答,她又慢慢把自己一根小拇指折起来:“……四根也行。”
达玛太子:“……”
他抬起手,用宽大的袍袖掩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然后微微侧过头,用眼神示意李妮妮从自己头上揪……不,剪五根头发下来。
李妮妮捧着他的头发,像中了500万的彩票,欢欢喜喜地给达玛太子找床单去了。
太子一个人走进她的卧室,在她的床沿坐下。
满屋子都是李妮妮的气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半空中抓出一把玉骨的纸扇。
他没有炭火,李妮妮也肯定不舍得用炭火给他烘烤头发。他只能借着热带温热的气候,把自己的长发一点点扇干。
于是李妮妮回来时,就看见气质清冷的美人,正跪坐在她卧室床边的露台上,用一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纸扇,慢慢地扇着头发。
李妮妮:“……”
你清醒一点。
这要扇到猴年马月。
还不如去院子跑两圈,风比较大一点。
如果李妮妮能纤毫毕现地记起,潜意识中出现的细节,她就会意识到,这把纸扇,就是她在飞机上睁开眼睛之前,那个在她潜意识中说话的男人,手里拿的那把。
“你是救世主,这世上已没有人间,你即将来到炼狱——”
当时在无垠废墟之上,男人墨发披散,纸扇遮面,对她说出千年前的末日预言。
可李妮妮还没听完,男人的画面就被切断,换成了《猫和老鼠》的片头曲。
……
此刻,这把扇子又出现在了达玛太子手里。
但问题是,人对梦境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退。
连那个梦中男人的脸,李妮妮都快记不得了,更别说纸扇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了。
李妮妮不想浪费炭火,达玛太子没提出要烧炭,她就当做没发现。
她帮达玛太子换了床单,就打了一个哈欠,客气地和达玛太子说:“床已经铺好了,那我就先下去了,祝您今天晚上有个好梦。”
……什么?
达玛太子抬起头,看了李妮妮几秒才说:“你不住在这个房间吗?”
“我是住在这个房间没错,可现在房间不是让给您了吗?”
李妮妮莫名其妙地说:“而且又不是没有房间了,外面还有沙发,我怎么能让神明和我挤一张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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