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屠亦跟女管事离开,付生玉转身回房睡觉,她只收了做衣服的钱,其他事才跟她没关系呢,又不是屠亦那种傻小子,还去帮忙。
夜晚注定不安宁,刚躺下没多久,付生玉听见了一些窃窃私语,距离太近了,她耳朵又好,完全无法过滤掉。
睡不着付生玉只好爬起来,想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她走到院子后耳朵里的声音更清晰了,是裁缝跟绣娘们。
“你们说主人家会不会夸奖我呢?”
“应该会吧?我是归在孙少爷名下的,他可挑剔了,总有这些那些不满意。”
“哎,我们这种被人挑选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好羡慕那个外来裁缝铺的丫头啊,现在做裁缝铺不赚钱,偏偏她继承的百年老店,随便一个单子都几十万。”
“投胎是个技术活,比不了啊……”
……
乱七八糟的话混在一起,付生玉听得津津有味,可渐渐地,越听她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感觉这些人过分追求主人的肯定了,就好像是你跟某个公司签订了打工合同,但你的基本工资不是固定的,而是全看公司管理层给你多少业绩。
裁缝跟绣娘分别跟着不同的主人,有老爷子、先生、太太和孙少爷,现在老爷子走了,以后会多个少奶奶,原本属于老爷子的裁缝绣娘就分给了少奶奶。
他们的工资结算方式很奇怪,要看主人选中他们什么衣服,有时候裁缝做了一件不错的衣服,可是主人觉得不喜欢的话,就直接不给钱,因为不满意,连辛苦费都没有。
如果主人喜欢呢,就算衣服版型做得乱七八糟,也给很高的价钱硬夸。
裁缝跟绣娘们有些觉得痛苦,有些则是觉得迎合主人的口味很好啊,这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做服装设计也是艺术,每天被主人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或者自己喜欢的款式主人非常嫌弃甚至打压,对心理压力就很大。
听着他们的一声声抱怨,付生玉想,为什么不离开呢?离开的话,有手艺,出去也饿不死吧?
电还没来,裁缝们越说越深,终于提到了离开的问题。
原来,他们跟主人家签约时都签了挺长的年限,女管事分配的时候会看他们签约年限,按照合同的规则,他们是要获得主人喜爱才能得到奖赏,手头的衣服才能被主人家购买过去。
衣服分配的活都归女管事处理,她更喜欢签约年限长的工人,年限长的话就会被她分配给好说话的先生太太,这样更容易拿到钱。
签约年限短的工人女管事觉得麻烦,就会安排他们去做孙少爷跟老爷子的衣服,可是爷孙非常挑剔,一年下来能被他们接受的衣服很少,裁缝跟绣娘们别说赚不到钱,怕是还得倒贴钱干活。
有些人机智,签了短的年限后发现问题,不加年限,过完合同了就跑;有些急着赚钱的,就加年限,几乎是半辈子都锁在了这宅子里,看不到未来出头的希望。
一套坑下来,绑住了不少经验丰富的裁缝跟绣娘,还没花什么钱,不得不说这宅子的管家管事很厉害,吃人不吐骨头。
付生玉为这些裁缝跟绣娘默哀一分钟,转而去听别的地方,宅子很大,各种乱七八糟的闲话传入耳中,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时间走到凌晨两点,付生玉支着脑袋坐在院子里听主院那边的动静,先生跟太太在讨论葬礼的流程。
听着听着,宅子在刹那间失去所有声音,付生玉本来以为是意外,继而认真去听,发现真的没了声音,一个区域里的人不会在毫无号召的情况下同时噤声,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付生玉抱着箱子缓缓站起身,侧耳去听屠亦的位置,直到刚才,她都能确定屠亦在哪里修电表,现在却……失去了屠亦的声音。
“屠亦,你怎么样?”付生玉给屠亦传音,她跟邹觉、屠亦之间有特殊的传音术,互相为了不被窃听设计的,不仅可以不被窃听,一般的结界、阵法也不能隔绝他们聊天。
屠亦很快回复:“我不是很清楚,我刚才跟着女管事到后院检查电表,可是进了门后我发现电线是埋在地下的,我就准备去地下室看看,现在出不去了。”
前半句付生玉还能听懂,后半句不是很理解:“出不去?普通地方怎么可能困住你?”
“这里很奇怪,我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楼梯一直向下,或者说……我分不清我是在往下走还是往上走。”屠亦有些迟疑地描述自己的情况,然而这情形他也是第一次见,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回想起来,他直到付生玉给他传音前,都没意识到自己的位置改变了,仿佛他走进地下室,就应该一直往下走。
付生玉严肃起来:“屠亦,你保护好自己,我一时无法确定你的位置,应该有人隔断了你们的存在,宅子里,没有一点声音,这宅子说不定就是个巨大的阵法,你坚持一下,我尽快过去救你。”
“等等付老板,”屠亦叫住她,“这些说不定都是针对你设计的,不然,你去一趟三生观吧?我师父他们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我想,他们不会让我离开的,”付生玉一边说一边走出院子,“我要是敢离开,他们立马就会对你动手,放心吧,如果最后我真的救不出你来,我就自己跑了,你师父也不会看着你死的。”
宅子里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月亮,高耸的围墙下更是阴森,看不清的黑暗中不知道蛰伏着多少怪物,等着冲出来将付生玉撕成碎片。
付生玉一路向前,大摇大摆地,根本不管这是不是请君入瓮的计,所有不敢正面刚要用阴谋诡计的,都是菜鸡。
菜鸡不值得被重视。
一路顺畅走到屠亦消失的位置,付生玉观察了一下周围,推开身边的一扇院门,走进去后铮亮的长刀冲面而来。
穿着夜行衣的人头脸都被黑布蒙住,看不出性别,只有一双猩红的双眼,看向付生玉的眼神中带着猎杀动物的兴奋。
付生玉瞬间侧身躲开了长刀,继而随意抬手按住了刀背,看起来很轻的动作,长刀却无法动弹分毫。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我来找我的助理,请问您见过吗?”付生玉含笑询问。
黑衣人眼神由兴奋慢慢变成警惕,刀根本抽不出来,很快,他当机立断放弃了长刀退后,跟付生玉拉开距离。
长刀没人抓住刀柄,立刻就掉到地上,付生玉不解地看过去:“咦?你不要刀了吗?”
看到长刀掉落,黑衣人更不解,明明刚才他都使出吃奶的劲了也没从付生玉手中抽出来,自己放手后却掉了。
简直跟付生玉刚才没用力一切都是自己演的一样,现在黑衣人也怀疑刚才到底是刀演了自己还是付生玉演了刀。
黑衣人收起了眼中的轻视,刚才的事情证明,付生玉不是普通的裁缝,动起手来他大概没什么胜算。
识时务者为俊杰,黑衣人转头就冲进了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付生玉歪头看了下:“有意思,这地方……”
虽然付生玉挺想跟他们玩一下的,不过现在还是先把屠亦救出来比较要紧,可以等屠亦放在自己身边保护了再玩。
找到屠亦消失的地下室入口,付生玉刚蹲下来,准备打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女管事。
女管事依旧举着烛台,另一只手拎着竹篮,里面红红白白的胖蜡烛挤做一堆。
“下去后,就是另外的玩法了,不害怕吗?”女管事轻声问。
付生玉站直身体:“我觉得,下去后害怕的应该是你们吧?不然你为什么要阻拦我下去呢?”
“不是阻拦,只是忠告。”女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我也给你一个忠告,”付生玉边说边打开了地下室入口,“趁我没出来,赶紧跑,越远越好。”
女管事不为所动:“你会死在下面的,留在地面上,是听从,是遵守规矩,下去,就等于对抗了。”
付生玉站在楼梯边缘,对她笑笑:“你们的规矩,我不喜欢,所以它没有存在的必要。”
说完,付生玉直接往下走,入口缓缓在她身后关上,挡住了女管事阴恻恻的眼神。
地下确实如屠亦所说,就是向下的楼梯,走久了,会感知不清楚到底是往下走还是在往上走,黑暗很影响人的感知。
走了一会儿,确定感受不到入口位置了,付生玉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块黑色的木头,放在手里掂量掂量,随后狠狠举起来往脚下的楼梯砸。
轰隆一声,脚下的楼梯瞬间消失,地板也跟着龟裂,不到半分钟,黑色木头直接砸穿了这一片空间。
一直往下的楼梯只是一个循环阵法,像莫比乌斯环一样,让人一直重复走同一段路 ,又不是单纯的鬼打墙,为了迷惑进来的人,它连环境都改变了,一切都是真实的,没有同时能破除幻觉、阵法跟迷障的东西很难找到衔接的那条痕迹。
付生玉可不管你什么阵法,有武器就要用,砸不死你。
为了确认自己完全在阵法当中,她还走了一段,等到感应不出来出口跟衔接位置了才动手。
黑色木头砸穿阵法跟楼梯后飘回了付生玉手中,丝毫未损。
地下有着占地比宅子更大的宫殿,与地面有多处楼梯连接,每个入口都放着机关,只有知道机关的人可以避开顺利下来。
付生玉收起木头,重新听屠亦的位置,感觉离自己不远,打算先过去会合。
走在地下宫殿里,付生玉观望着四周,还没走出太远,听见后方传来声音。
“十七入口的阵法被破了,快去修复!”
“什么人闯进来的?竟然连入口都打塌了?”
“赶紧报告族长,快去抓捕闯入的人!”
……
付生玉听着,大概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原来还真是请君入瓮。
可是,吴福春给老爷子做多年衣服的事,是真是假呢?
旧账本写完后都被付生玉封存起来了,来时因为女管事给了很多钱,她没去查看,现在想想,吴福春为了自己,应该不会还跟白家相关人士接触。
所以还真是骗自己进来杀的。
付生玉无声笑笑,转身继续去找屠亦,这些事情她真的不在乎,搞这么多华丽花哨的,只会显得白家底气不足。
还在路上,付生玉拐角处遇见了个老熟人——灰紫道袍,白婴说她叫白芪。
白芪看到付生玉后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反应过来:“打破了阵法的是你?”
“不然还有谁?难不成你们还请了别的客人?”付生玉笑着反问。
听罢,白芪匆忙掏出剑来防御:“你怎么做到的?那是个上古阵法的复刻,就算是神来了也没那么轻易出来的。”
付生玉对她做了个鬼脸:“你们真有意思,明知道我是锦衣裁缝铺的老板还不对锦衣裁缝铺做调查,别的不说 ,至少要对每一任老板留下来的东西有个基本了解吧?”
“锦衣裁缝铺的老板不到一百年就要换一任,一时半会儿调查不完……”白芪脸色难看地解释,不过她也猜到了,付生玉手中的各种法器肯定不会少,说不定他们的所有准备还不够付生玉手里的法器轮一遍。
莫名从白芪话里听出来一丝委屈,付生玉想了想,安慰道:“你别担心,刚才我也是着急找屠亦,一般来说我不会这么暴力的,有事情,咱们可以商量着解决嘛,我也不想跟你们动手,万一我解开修为压制直接当着你们的面飞升了,那多尴尬!”
白芪:“……”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话完全被付生玉堵死了 ,怎么说都好像在嫉妒付生玉可以想飞升就飞升一样,白芪憋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你好歹是白家的血脉,不管怎么说,总应该来祭拜一下先祖吧?”
她说得情真意切,谁知付生玉立马嬉皮笑脸来一句:“哟?改情感策略了?那我也得说明一件事,我希望你听一下,带给你们族长。”
白芪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付生玉忽然捧读,“我呢,当时离开白家的时候,是个死婴,断气了的,后来莫名其妙在我奶奶手里成了一个活着的婴儿,那是不是等于,我不是白家的孩子,我其实就是吴福春奶奶捡来的孤儿?”
“……”白芪被她说懵了,一下子绕不过那个弯来,想反驳,但好像哪哪都不对。
付生玉没管她,继续说:“而且,根据你们自己的说法,我当年的天赋和修为,都转移给了白婴,可是我现在的修为才是最高的,由此可证,我不是你们白家的孩子,我是吴福春弄出来的,天选之子。”
听完后白芪感觉自己的三观整个垮掉,她欲言又止地干对着付生玉着急,却说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来。
因为付生玉说的都是真话,只有最后的结论很诡异,莫名地,白芪顺着付生玉的话想了一下,竟然还觉得有点子道理!
看人被自己忽悠傻了,付生玉噗嗤笑出来:“逗你的,我就是想开个玩笑,顺便告诉你们,我不在乎你们,也不在乎你们手里掌握的消息,但我在乎尾款,你先告诉我,尾款还付吗?”
白芪脸色沉了下来,咬牙切齿:“付生玉……你怎么会被吴福春教成这个样子?你不知道孝道怎么写吗?”
付生玉耿直地摇头:“我奶奶没说,她从小就告诉我,她养育我是她的选择,她愿意对我付出,付出了就不该求回报,我将来也不用孝敬她,好好活着就是我对她最大的回报,我奶奶真棒!”
不知道为什么,白芪听了竟然还有那么点心动,养育不求回报,如何能让人不羡慕呢?
“吴福春真这么跟你说的?”白芪沉默半晌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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