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笑着在三公主的头上敲了一下。
张扬的少年望向遥远的天际。浮云朵朵,在蔚蓝色的空中慵懒且肆意地躺着,变幻成清风想要的样子。
他低下头,莫名地怀念第一次遇见萝卜头的时候。
*
三公主的风波后,祭祀继续。
其实苏吟儿还蛮喜欢三公主的。她没什么朋友,对三公主这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充满了好奇,见对方和金少打得火热,相处的时候亦没有什么公主的架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日头越来越大。
晌午的阳光浓烈,晃得苏吟儿有些睁不开眼。不知是不是饿了,她觉得头愈发地晕了,浑身没力气,软得厉害。
她的兜里随身带了糖果,可祭祀呢,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敢贸贸然拿出来吃。
寒风灌进脖子里,刺骨地凉,苏吟儿却没有拢披风,而是将领子敞开了些。凉一点好,凉意让她清醒,没那么晕沉沉的。
陆满庭斜倪到身后歪歪倒倒的娇小身影,如山的眉紧皱。下一次叩首的时候,他没有跪下去,直直地站在原地,似一棵挺拔的松,孤傲且冷清。
国师站在祭拜台上,面向着众人,一眼就看到匍匐在地上的人群中,唯有安国君没有跪下去。那双琉璃般的丹凤眼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国师恍然一惊,随即意识到什么,掐着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一番,扶起跪着的老皇帝。
“皇上,天神和地神已看见您的心意,免了您剩下的辛劳,快快请起吧!”
老皇帝巴不得起来。
往年上了祭拜台,国师会唱一大段梵文。每唱一句梵文,他都得磕一个头,当然了,底下的文武百官和妃嫔们也得跟着磕头,真是折煞他了。
国师让小太监扶着老皇帝到旁侧的石凳上休息。
老皇帝满头大汗,走几步路就虚得很,待到坐在石凳上,张开臃肿的腿,双臂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国师面向众人。
——“天子有德,已将诚意献给天地。天神地神感动,许以今岁万物吉瑞、平安顺遂!众人,起!”
在国师的示意下,才进行了一半的祭祀匆匆结束了,众人慢慢起身,侯在原地等着传膳。
每年的祭祀过后,众人会随天子一起,在祭坛的德膳厅用些素菜、饮些淡茶,吃饱喝足后,再原路返回。
由于今次祭祀结束得早,故而等着传膳的时间会久一些。
苏吟儿摇摇晃晃地起身,还没站定,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拖住了。
是转身面向她的陆满庭。
陆满庭生得高大,侧身站在她的左侧,恰好能挡住她头顶刺眼的阳光。他又往前迈了一小步,加大掌中的力道,近乎拖着她全身的重量。
两人靠得极近,若是不细看,还以为陆满庭将她拥在了怀里。
纷杂的目光聚来,有艳羡的,也有奚落的,落在两人身上,刀扎般疼。
苏吟儿瑟缩着想要往后,离他远些,却被他拽得死死的。
那清朗的眸光毫无畏惧,坚定地望着她,甚至还安抚似地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腕,示意她别怕。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暖意,乖顺地站着没动,任由他扶着。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糖果,五颜六色的,躺在他宽厚的掌心,一颗一颗的,煞是惹人爱。
他挑眉,苏吟儿指了指最边上那颗,“我要红色的。”
她的声音细细的,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连唇侧诱i人的笑都显得有些苍白。
他没回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迅速剥开糖果纸,将小巧的糖果塞进她的小嘴,后面没再问她,而是一连剥了好几颗糖果,不断地塞给她。
甜甜的,酸酸的,有桂花味的、奶糖味的、桃子味的,总归是不同的味道,却颗颗带着温暖的热度,有些表面甚至开始融化了。
想来,他在手心里握了许久。
苏吟儿只觉得好甜,是她吃过的糖果里面,最甜的。
许是吃了些东西,苏吟儿白皙到没有血色的脸庞,终于恢复了些气色。她的头也不似先前那般晕了。
陆满庭又取了张织着荷花的绢子,摊开她的小手,细细地擦拭她手心里的冷汗。
每当她饿得快要晕倒时,她会浑身冒冷汗。无数大夫瞧过,陆哥哥也曾为了她遍寻名医,奈何所有的大夫只叫她好生用膳,将身子养胖些。
说她头晕的恶疾,没有旁的法子。
陆满庭温柔且毫不避嫌地怜爱与亲昵,全落在众人的眼底,也落在祭拜台上老皇帝的眼底。
老皇帝低头瞧了瞧脚下青石板间横生的杂草,不知想了些什么,再抬头的时候,笑着冲台下的苏吟儿招手。
“爱妃,下边太阳大,过来朕这边坐坐。”
苏吟儿明亮的眸光一下子暗淡了。
陆满庭却不甚在意,有他在,老东西翻不起浪。
他斜一眼祭坛背后的山林。
那些不安分的动静越来越清晰了,似是安耐不住,准备做些什么。
陆满庭满身的戾气刹那间沉寂,眸光落在苏吟儿身上的时候又是一派的温和。
“吟儿若是遇见危险了,知道怎么办么?”
苏吟儿恍然一惊,意识到这是陆哥哥在提醒她什么。她掩下心中的慌乱,镇定道。
“吟儿知道的,陆哥哥会来救我。”
陆满庭笑了,拍了拍她的手,看向祭拜台上老皇帝的方向:“去吧。”
第38章 遇难
要想走到高高的祭拜台上、走到休憩的老皇帝那儿, 得迈过一百零八道玉石台阶。
苏吟儿顶着刺眼的娇阳,提着裙摆徐徐走在玉石台阶上。
她身姿曼妙、体态婀娜,飘逸的大红色斗篷扫过石阶, 由金线和银线交织绘成的牡丹花蜿蜒出流畅的弧度。
她一步一步, 动作柔美不失端庄,美人髻上斜插着的金步摇流苏优美地晃着, 荡漾了人心。
众人纷纷望向她,望向这朵惹人怜的娇滴滴的花儿, 多少带了些同情的意味, 却也只是淡淡地瞧了一眼,低下头轻叹。
老皇帝坐在祭拜台的石凳上, 歇够气了, 起身往苏吟儿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斜一眼身旁候着的小太监。
“去去,把苏贵妃扶上来。”
小太监得了命令去接苏吟儿,老皇帝则坐回石凳上, 双手撑在膝盖上,无聊地抖着腿。那双犀利的小眼睛,时不时望向背后山林的方向, 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凳位于几棵葱郁的古树下。
深山密林、古塔佛灯,万物静谧且安详,偶有雀儿飞过头顶的树枝,惊起几片枯黄的树叶。那寒风吹过松树枝丫的沙沙声、白雪融化后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苏吟儿俯身行了一礼:“皇上吉祥。”
她鲜少走这么远的路、爬这么高的梯坎, 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酸得很, 面上却佯装轻松、不甚有事的模样。
老皇帝笑着,露出一口恶心的大黄牙,露出黄牙上的斑渍。他迫不及待地朝她招手。
“爱妃,来,到朕这儿来。”
苏吟儿本能地发憷,后背一阵恶寒,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惊慌再一次袭来。她缓缓起身,听得老皇帝拍了拍大腿,又说,“坐这儿,这儿舒坦。”
苏吟儿脚步一顿,险些被脚下的小石子绊到,幸得稳住了。她掉了个方向,绕到老皇帝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站在距离老皇帝约三尺的地方。
“这儿阴凉,臣妾有些热,想先站会儿。”
老皇帝的身后是葱郁的古树,遮住了晌午的烈日。
山里就是这样的,没有大树遮挡的空旷之地,太阳火辣辣地刺眼;有大树遮挡的阴凉之地,则是全然不同的光景,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站着多累?朕抱着不好么?”
老皇帝侧身,扬起左臂要拉苏吟儿,想了想,放弃了,指向他的肩膀,“行行行,都依你!朕的肩膀酸得很,爱妃给朕揉揉。”
站在台下的陆满庭冷嗤,清润的眸底尽是满满的不屑。
他的指尖随意把玩着一片松树的落针。从他的角度,他轻而易举就能伤了老皇帝的手。
苏吟儿自知再不能拒绝老皇帝,应下后,站到老皇帝的身后,轻轻地给他捶肩膀。
离得近了,老皇帝打哈欠时吐出的酸臭气息扑鼻而来,苏吟儿胃里一阵翻涌,忙侧过头,才堪堪压心头的不适。
陡然,从苏吟儿的背后窜出几十个带着刀的难民,将她和老皇帝团团围住。
——“别动,再动就杀了你们!”
大冬天的,难民们穿着夏日里单薄的衣裳。衣裳破烂,上面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加之脸上乌漆嘛黑的,像是爬了一段很远的路,才摸索到这儿。
祭拜台上没有侍卫,仅有老皇帝、苏吟儿、国师和随行的五六个小太监。
慌乱中,国师和小太监已被难民们的刀架在脖子上,双手捆在身后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发出一个字。
老皇帝环顾一周:“哪里来的毛贼?朕是皇上,岂容尔等放肆!”
此处是祭拜台,建在半山腰上,四处是人烟罕至的密林和御林军森严的守卫,这些难民究竟是如何爬上来的?
御林军已迅速包围祭拜台,似是担心难民们对老皇帝下狠手,只命了弓箭手备下、堵了后退的出口,严防难民们逃窜。
台下的众人乱做一团。妃嫔们尖叫、小宫女们逃窜,齐齐躲在会武功的武将们身后。
陆满庭镇定至极地站在台下,双手负在身后,醉美的唇侧勾着意味难明的笑,饶有兴致地瞧着祭拜台上的动静。
苏吟儿站在老皇帝的身旁,捏紧了帕子,细细地观察周遭人的反应,努力不让自个被伤着。
她头一遭遇见劫持事件,照说该慌的、该怕的,可那明晃晃的刀不抵老皇帝半分的龌龊,在见识过老皇帝非人般的虐待后,竟觉得这般情景也无甚可怕的。
更何况,陆哥哥先前特意提醒过她——“若是遇见坏人了怎么办?”
想来陆哥哥早有预料。
陆哥哥就在台下,会保护她的。
思及此,苏吟儿平静了许多。
为首的难民一脚踢中老皇帝的后腿弯,迫使老皇帝跪在青石板上,又将苏吟儿推到老皇帝身边,叫嚣道。
“知道你是皇上才劫你!你这个昏君,不理朝政,每天就知道花天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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