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洒在他浓密的剑眉上,少年的意气火一般地灼目。
“要不我也去漠北安家,就挨着你。京城的生活多无聊,一天天查案,烦死了!”
苏吟儿哽住了,嘴里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那怎么行?漠北风沙大,你不习惯。而且,你没什么朋友,时间长了,会难受的。”
其实苏吟儿想说,他有大好的前程,十八岁不到已是大理寺正卿,官位正三品,多么光宗耀祖呀,哪能陪着她一起胡闹呢?
金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似早已料到苏吟儿会这般回答,神色又是一派的假不正经。
“逗你玩呢!你就是求我留下来,我也不答应!漠北有什么好?赶京城差远了!对了,给孩子起名了么?”
苏吟儿见金少大大咧咧不似伤感的样子,全然以为金少先前是在说笑,不以为意。至于孩子的名字,陆哥哥先前就定下了。
“女孩叫陆姝,男孩叫陆容。”
金少:“还是......姓陆?”
苏吟儿不置可否。
她虽已不爱陆哥哥了,可毕竟陆哥哥是孩子的生父。孩子随他的姓氏,是她最后的忍让。
金少眸光暗沉,没说话。半晌后,笑了笑。
“好名字。”
用过午膳,苏吟儿坐在藤椅上休憩,金少则去密林转悠。
在苏吟儿看不见的地方,他偷偷在树上留下记号。
这些记号,是陆满庭培养的御林军专用的记号,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明白。做完这些,他唤来信鸽,将提前写好的书信绑在信鸽的腿上。
他瞥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我可不是怕你,是为了萝卜头,看不清自己心意的萝卜头。”
*
自从上回追查到金少出城的消息后,陆满庭便让探子密切关注着。从探子发回的消息看,金少先去了津州、秘县,再途径观海、大屿山,往巴县的方向去了。
这条路和北溟海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陆满庭拿来舆图,手指点过金少经过的地方,片刻的错愕后,眸光一亮,醉美的唇侧终于有了笑意。
“漠北。吟儿,你是打算回漠北么?”
是夜,陆满庭领着亲信出宫,一路快马加鞭,赶着金少走过的路。行至津州的时候,收到了金少送来的飞鸽传书。
风离拿着飞鸽传书,没有先送到陆满庭那儿,而是给王将军瞧了一眼。
王将军狠狠剁了一脚:“他娘的,那混小子的命终于保住了!”
风离和王将军同时嘘一口气。
皇上已然晓得是金少“拐走”了娘娘,不管金少是自愿的,还是“情非得已”,总归是犯了大忌。但“自首”和“被抓”区别还是很大的。
若是这小子再晚些“自首”,或是被皇上抓个正着,他可是有理也说不清。
风离将飞鸽传书交给陆满庭,信件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惨了,小婶婶这回动真格的了!”
陆满庭拿着信件的手抖个不停。
那双暗沉的眸子、泛不起任何涟漪的眸子,在沉寂了近两个月以后,终于有了明亮的光。他捂着发疼的心口,将这张卷曲的、不足一指长的信件纸狠狠地往心口揉,揉得都快碎了。
“真好。吟儿,你还活着。活着!”
他的声音暗哑,却又透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措。他极快地翻身上马,披星戴月地往漠北赶。
第69章 欢喜
五月中旬, 陆满庭领着几十个亲信到达大庸国的巴县。一路上,他们根据探子汇报的金少的足迹走,出了津州后, 途径秘县、观海、大屿山, 一直朝北。
这是一条偏僻的路径。根据行程来看,金少并没有走官道, 似是随意,却也是别有用心地躲过了盗匪常出没的地段。
晌午的密林里, 众人停下来歇息。
这片密林景致极好, 红杉树葱郁笔直,掩映在蓝天群山下。浮云朵朵、初夏风凉, 欢腾的雀儿从草丛里一跃而过, 惊起啼声连连。
然,这片密林却是当地有名的迷路之地, 只因早晚伴有浓雾,非得跟着晌午的日头走,否则出不去这片密林。
一湾碧绿的池水畔, 几棵大树相映成辉。
树下一堆干木柴烧过留下的黑炭,被早晚的露水淋湿后,剩下一滩襦湿的黑渍。不远处, 拔剩的鸡毛碎在草丛中。
王将军站在池水畔,望着远处山顶上的溪水。
“还别说,这是个赏景的好地方。也不知是谁如此有雅兴,在此处烤过烧鸡呢,”王将军踢了一脚地上的果核, 还有未完全腐烂的半颗李子, “嘿, 青李子!巴县的特产,又甜又脆!”
静谧的空气忽地变得凝重压抑,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将军不解,被风离捅了胳膊肘。
不远处,陆满庭摩挲着树干上的三道印记,流畅的下颌线抿得死死的。
这是金少留下的记号,采用御林军特殊的留记方式,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王将军看了一眼,立即爽朗地笑了。
“皇上,金少和娘娘来过这里呢!太好了,说明我们没走错。难不成那堆火是金少留下的?有可能,娘娘有了身孕嘛,喜酸,金少就给她备了酸李子......”
一道阴沉的视线扫过来。
王将军顿住,恍然间发现皇上的脸色极沉。
他吞了吞口水,干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退下。转身后,往自个的嘴巴上狠狠地拍了好几下。
陆满庭静静地站在大树下。
幽邃的眸扫过地上的黑炭、没吃完的果子、藤椅和方桌留在土地里的痕迹......满腔的嫉妒和压抑涌起,醉美的唇侧勾着凉薄渗人的弧度。
他一言不语。
金辉穿过茂密的树叶,斑驳的光影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让那张过分昳丽的容颜,看起来竟有几分诡异的扭曲。
他抚了抚里衣处紧贴着的圆帕,忽地咳嗽,咳出一潭暗红色的鲜血。
众人大惊:“皇上!”
陆满庭摆手,示意众人没事,抚在心口处的大掌却握得死死的,手背上数条青筋。
自吟儿消失后,已足足有两月。这两月里,无论是他多么热切地想她,也感受不到半分她的存在。
他和吟儿同i修欢喜,是为男身和女身,能彼此感应、共调阴阳。
若是长期不能共i修,只会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迫切;若是一方无欲无念,而强行思索的另一方则会心绪受损。
陆满庭清朗的眸底掠过一抹悲凉。
“吟儿,你便如此......恨我么?”
*
今日是五月二十九,苏吟儿和金少到达了刺喇,距离漠北很近了,至多还有五六日的行程。
越靠近漠北的地方,风沙越来、天气越热。干燥的北风,吹得人脸火辣辣地疼,路上见到的灌木丛愈发稀少,偶有直挺挺的大树冲入云霄。
刺喇是大庸国北边境线上最富足的地域,来往殷商众多,是胡蛮族、天牧族、北仓国、南冥国等邻国进入大庸国的必经之地。
苏吟儿坐在奢华的马车里,娇嫩的脸颊染着胭脂般的绯红,一双秋水般的美目蕴着滚烫的热切,难耐地半垂着。
马车外人声鼎沸、喧声哗哗。
嬉笑的稚童无意撞倒在一位壮汉的怀里,壮汉笑着骂了句“野绷子”,单手将稚童拧起放在街边上;梳着妇人髻的大婶吆喝着买卖,引得两三位蒙着面纱的女子驻足停留。
本是刺喇最朴实的人土风景,是往常苏吟儿最喜看到的,今个却没有半分理会的心思。
今日逢九,她念想得紧。
这完全出自身体的本能,和她的情感没有半分的关系。体内有一股邪火,汹涌着翻滚,像是急需某一个出口,越烧越旺,比前几次都来得猛烈。
她藏在绢纱广袖中的手儿不安地紧扣,将白色的绢纱抓得皱巴巴的。
时值初夏,刺喇的天气炎热,苏吟儿着一身粉色的齐襦纱裙,外披一件鹅黄色的半透明罩衫。裙下白裤严实,虽看不出异样,她却晓得自己有多么的难堪。
她简直恨透了这般的自己。
马车外,金少嘴里衔着半截野草,左脚随意地踢在雕栏上,悠闲地架着马车。
前方传来他的声音。
“萝卜头,那边有卖回饼的,看起来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回饼是漠北一代特有的吃食,将面粉调成糊状,摊在烤炉上,半生不熟的时候撒上细盐,再放到火上烤,吃起来脆脆的,很香。
苏吟儿沉寂在侵蚀的煎熬中,不知道金少在同她说话。她有些晕晕沉沉的,浑身软透了,提不起力气,也没答他。
金少兀自念着。
“对了,过了刺喇,就快到漠北的边关了。咱们有三个地方可以去:大庸国的若水城、天牧的皇城、南冥国的明都,你想往哪个方向走?”
“你想去哪都行,反正我陪着你,直到你安定了我再离开。”
“当然,你要是舍不得,我晚些走也行......”
其实,金少已经走得很慢了。这些时日,他故意放慢脚步,就为了陆满庭能早日追上。在他的计划里,他和苏吟儿到达漠北的时候,就“恰好”被陆满庭“堵上”。
至于那些“往后的打算”,不过是一场奢梦罢了。
他做了这么久的美梦,天快亮了,该醒了。
他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苦涩地笑了笑。
苏吟儿咬着丰润的红唇,秋水般的眸子荡漾着不自知的风情。她努力克制,脑中却不自觉闪过那些旖i旎暧昧的画面。
她艰难地沉默着。
忽地,马车停了下来,门帘被一把掀开。
金少蹙着剑眉,俯身凑近。
“你怎地不回话?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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