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兄弟姊妹里,蒋岭玉唯独跟周岭泉亲近。别人问她为什么,她老说她是个颜控,周岭泉是最好看的一个哥哥。
“没事儿,我跑一趟也不要紧。”
她生日,周岭泉一早就安排人送上了她最爱的奢侈品牌的限量的手包,全球就产了十几只,是花了几周时间找人从柏林调过来的。
蒋岭玉招了招手,厨房那边有人送了碗汤到他手边。蒋岭玉说:“猪肚鸡,我叫他们特意给你留的。快趁热喝点。”
周岭泉一边喝,蒋岭玉一边跟他叽叽喳喳,说些闲话,什么你看大哥最近是不是又胖了,听说二哥要把小孩送去上海读幼儿园,诸如此类的话。
周岭泉耐着性子听。又有种事不关己的厌倦感。
蒋家三姐妹分散三地,小辈们之间只逢年过节才聚。
“哥,你发什么呆啊,醉了?”
蒋岭玉今天是主人公,穿了件深红色真丝质地的a字连衣裙,衬得她气色红润。
“你这裙子不错。”
蒋岭玉眼睛亮了,她讲起这些衣服包包就滔滔不绝。报了串法文的品牌名。
“这个款式全法都断货了,代购跑断了腿才给我买到这一条。不过这个系列还有条吊带的,珍珠白,简直美炸天,但在这儿穿不行,外公看了会心脏病的。我就没买,后悔死了。”
周岭泉笑,没再问什么。
“哥,”蒋岭玉凑近,说“刚刚就是岭章哥在外公那儿故意提到你,说你平时和周家那边热络,一有事儿了才来找外公... 都知道外公最讨厌人提这一茬,他这不是存心挑事儿。你说,他老跟你过不去做什么。”
周岭泉一笑,蒋岭章这一套他早就习以为常。
蒋岭章不是蒋思雪唯一的孩子,在他之前还有蒋岭泉。当然这是蒋家人才知道的秘密。
留学欧洲的蒋家三小姐爱上一个比她大将近二十岁的有家室的男人,且怀上了孩子,想要逼他离婚另娶。那男人则想要她做他长期的情人,也未能如愿。
做主留下周岭泉好像耗尽了蒋思雪这一辈子叛逆的勇气,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她回了蒋家,生下了孩子,随后接受蒋振业的安排,在周岭泉未满四岁的时候就与陈谦结了婚,搬出了蒋宅,次年生下了蒋岭章。
于蒋岭章而言,周岭泉就像一个幽魂笼罩在他的童年。他如此渴望来自母亲的全身心的爱,又如此敌视他的母亲不洁的过去,以及这份不洁的证物,周岭泉。
“我看小玉只对岭泉这一个哥哥上心。独独给他留汤。我们都只有看着的份儿。”
蒋岭章从门外走进来,手机还捏在手里。
方才他一直不在桌上。如今出现,周岭泉看他那一副嘴脸,便停了筷子。面上却是笑着说:“岭章最近忙,人都见不着一个。”
“年底了,单位里是最忙的时候,这不刚刚老领导还给我打电话指示工作呢。哥哥你也做这一行,是知道的。”
蒋岭章的学业工作都妥妥当当地听从蒋振业的安排,蒋振业处处都提携着,到哪儿也不忘提这个外孙一嘴,如今他新官上任,也算是混出了点小名堂。北城圈子里都在说蒋家这个最小的孙子前途无量。
周岭泉下半年全身心都扑在江西那个项目上,为此不惜还低头求了蒋思月出面替他与从前的故旧牵线搭桥。
结果,临到头为了他蒋岭章新官上任能记漂亮的一笔,一切便都清零。他那夜来这儿,也是低了头想请蒋老爷子从中斡旋,结果吃了闭门羹。
是了,他这种鞍前马后的营生,哪比得了蒋岭章的康庄仕途要紧,在蒋家其他人眼里更是不值一提。
“不能跟你比的。我们有口饭没口饭的,还不是你们那儿一句话的事情。”
“话倒也不是这样说。现在都是依法办事,依条例办事。哥,上次那个江西的项目对不住了。”
蒋岭章端起酒杯跟他敬酒,将虚头巴脑的作派学了十成十。
周岭泉心底厌恶极了与他这般虚与委蛇,饮尽一盏酒,却不接话,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点笑。
周家往上数几代有殖民时期的葡萄牙人,周岭泉继承了周启泓眼窝处的角度,这样看人时,有一种天生的睥睨之感。
蒋岭章从小处处与他比较,又自觉处处比他矮一头,心态上的屈辱感经久不散。此时经他这么一看,脸上那点假笑都差点挂不住了。
蒋思雪此时走过来,像是有意隔开他兄弟二人的对视,背对着周岭泉,对蒋岭章说:“你外公叫你过去说话呢。”
蒋岭章脱下外套自然地往蒋思雪手上一放,便去了主桌,那边又是一阵动静。
周岭泉没再碰那晚猪肚鸡,在蒋岭玉的逼迫下吃了一小块生日蛋糕,胃里还是腻味得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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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甜品蛋糕,家里有小孩儿的便先走了。
蒋思月组织剩下的人支牌桌子打麻将。周岭泉是从不敢先走的,不然又要惹老爷子不痛快,被拉入桌陪着打了几圈,喂了几圈牌。
蒋岭玉坐在他和老爷子中间,嘴甜得摸了蜜,一会儿给蒋振业摸牌,一会儿又给他捶腿揉肩,一会儿又说岭泉哥哥最近是不是好辛苦,瘦了一圈。老爷子被哄得开心,总算也肯正眼瞧他。
蒋思月和陈谦也在桌上,蒋岭章走过来站在陈谦身后看牌。
忽听蒋岭章说,“二姨,子哲哥的婚礼筹备得如何了。上次他说日子定在初十了。我这得开始把礼备着了呀。”
蒋思月对她儿子的这门婚事十分满意,亲家双方都是,笑着摸牌说,“日子是定在初十了。其他的我就放手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决定了。你看我那个儿子,刚刚忙里忙慌跑了,今晚陪他媳妇儿飞东京去采购呢。现在年轻人结个婚真讲究。”
“子哲哥和嫂子感情真好。”
这场婚礼自然周岭泉毫不知情也未被邀请。
从小到大,但凡外人在场,蒋家的丧事喜事,周岭泉都极少出席。如今就更与他无关。
蒋岭章提起这茬儿,无非就是要惹他不痛快一阵。
周岭泉如同未听见这些话,照常打牌,适逢陈谦喂了张八筒出来,本是要给老爷子的,周岭泉单手将手上的牌一倒,大四喜。
“看来是岭章旺我,刚过来我就和牌了。”
第17章 称臣
蒋岭玉跃跃欲试也想打两圈,周岭泉正好和了牌便借口下了桌,起身去外面抽了根烟,再绕着这宅子往后门走。
后院内原本是一片菜地,以前夏天的时候还搭了丝瓜和葡萄架子,现在也都荒芜了。
从后门进去,再往楼上走。蒋振业生活作风一贯简朴,宅子里装修也朴素,他年纪大了之后更是搬到了一楼居住。二楼只陈列了些他晚年收集的字画和一个古董落地钟。
周岭泉拐入右手第二个房间,轻轻掩上门。
花园里的灯透过窗打进来,足以看得清脚下,他便未开灯,只是在这房里静立了片刻,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又好像无思无想。
这是他外婆的房间,老人家晚年罹患尿毒症,后在他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去世。
他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外婆姓白,名琼之。若说周岭泉也曾经拥有过一份纯粹的亲人之爱,那肯定是来自白琼之。
白琼之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文ge时受了波及,父母相继去世,她十几岁的时候被下放到云南喂猪,在那儿认识了蒋振业,后者刚刚立了军功。
八斗橱上是张黑白照片,三十来岁的白琼之温婉沉静地笑看着他。她身上有那种闺秀的书卷气,但目光又有些韧性在里面。
“你这孩子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蒋思雪打开门,她是蒋家三姐妹中长得最像白琼之的一个。
“没什么,来看看。”
周岭泉并不回身去看她。
“岭泉。”蒋思雪倚在门口,“岭章是个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向来不服我的。我也替你劝过你外公,老爷子脾气越说越倔。有些事妈妈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本应是母子之间袒露心迹的温情时刻,周岭泉却倦于应付她的示弱。只低头似是喃喃道,“是么...”
蒋思雪一时怔在原地,刚要说些什么,周岭泉抬头对她笑,换成那幅平常的神色,说:“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陪您下去。”
二人相携下楼,竟是再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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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老爷子说累了要休息,终于散了场。
周岭泉目送蒋思雪陈谦和蒋岭章三人上了车,蒋岭玉也从后头凑上来,她那红裙外面套了件黑色羊绒大衣。不过一年多没见这小丫头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哥,想什么呢。”
“你怎么出来了?这么晚了还出门。”周岭泉把烟掐了,问她。蒋思梅夫妇来北城都会在老宅留宿。
“这还晚?我朋友一起跨年,都在ktv等我呢。”
蒋岭玉这么一问,周岭泉才看时间,发现也不过十一点刚过。大概是这样的场合让他觉得漫长。
“家里就数你最忙,还赶场子。”
“哥,你是不是回御山公馆。”
“是。”
“蹭个车呗,这么晚不好麻烦李叔了。”
周岭泉喝了酒,早早叫了自己的司机过来。
兄妹二人坐上了后排,刚关上门,蒋岭玉又说,等等。然后下了车坐副驾驶去了。
周岭泉了然地笑,问她:“味儿有那么重吗?”
蒋岭玉公主脾气,最讨厌闻酒味儿。此时伸出根手指头堵住鼻子,说:“有!我就不明白了那玩意儿到底哪里好喝。”
周岭泉开了一线窗说,“是不好喝。”
毕竟哪一杯都不是他想喝的。
蒋岭玉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高高兴兴报了个地址。也在东边,离他的公寓并不远。
车还没开出去十分钟,蒋岭玉问他,“哥,我能放点音乐么。”
周岭泉头疼得厉害,做了个让她自便的手势。
蒋岭玉听得杂,小众蓝调,地下摇滚,欧美流行,抖音神曲,中国风,初音未来轮番轰炸。她还跟着边唱边扭,边掏出镜子补妆。车上一时嘈杂极了。
行到商圈附近,她突然扭过头来问:“哥,你看我脸上妆还行么,口红还要不要再补一补。”
周岭泉一见乐了。蒋岭玉方才在长辈面前只化了个讨巧卖乖的淡妆,现在一眨眼就改成了小烟熏,和她的一脸稚气有种不相称的反差萌。
周岭泉说:“够好看了。”顿了顿又问,“蒋岭玉,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蒋岭玉缩回前座,嚷嚷说:“哥你这叫过度解读。”
周岭泉没再操这份心,音响里上一首叽里呱啦的日文歌刚刚结束,突然便响起一首熟悉的前奏来。
“你这小小年纪,还听邓丽君。”
“这是我idol翻唱的。”周岭泉仔细一听,确实不是原版。
蒋岭玉问他,“我妈说,外婆最爱听邓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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