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风和管家领命离去后,林卫走到霍钰身旁,忍不住担心地说道:“爷,如今晋王已经比我们先一步行动,这牧姑娘不能一直留在咱府里了吧?”林卫有些担心他家爷在牧云音这事上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霍钰负手立于窗前,视线落向庭院,目光幽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对于林卫的话,他并没有回应。
片刻之后,他回到案前坐下,拿来一张笺纸,林卫立刻上前帮他磨墨,霍钰提起笔,在砚台上蘸饱了墨水,便在笺纸上挥写起来,不过俄顷,便写好了一封信。
霍钰将笺纸晾干之后,放进信封中,让林卫把信交到宣王的幕僚刘子楚手上。
霍钰身为武将,是不可随意进宫去找宣王的,只能让刘子楚传达信息,让宣王出来见他。
刘府。
一暖室内,刘子楚正坐在炉边悠然自得的煮茶,偶尔抬起眼眸,看向坐在榻上的两人。
“昨日本王得到消息,张显达死了。”宣王遗憾地与霍钰说道。
宣王今年十九岁,比霍钰还要小几个月,但他十分沉稳成熟,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他生得亦是俊朗非凡,和霍钰眉眼有几分相似,这也是因为他像他母亲的缘故,他的母亲是霍钰的姑母。
听到张显达已死的消息,霍钰心下一沉。张显达是他的副将,霍钰虽然知晓背叛他的是牧云音和他的副将张显达,但一直以来,他没有任何证据,若一开始就贸然地说出他们两人,只会打草惊蛇,也只会被认为是推卸责任。
牧云音是一名极其出色的细作,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发现一丝蛛丝马迹。回京之后,霍钰派人去查过牧云音,但没有一丝线索,晋王给了牧云音一个十分干净的身份。
张显达那边他们三方的人都在,结果还是晋王赢了。
“本王得到的消息是,张显达是在守城一战中被敌军的人一箭射死,本王没能找到任何对我们有力的线索,也没能保住他的性命。”宣王有些惭愧地说道。他内心其实认为这是晋王的手笔,但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告知霍钰。
霍钰与宣王是同样的想法,张显达曾是霍钰最信任的人,霍钰知道他的身手,霍钰并不认为他会如此轻易地死在敌军箭下,他更倾向于混乱之中他被晋王的人射杀,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他也不能和宣王说出自己的猜测。
“如今线索只剩下牧云音那边了,但是,晋王被牧云音刺杀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如今你是吃了个哑巴亏。”宣王摇了摇头道。
霍钰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本王也没有料到本王那个二哥竟狠到自己捅自己一刀,本王去探望了他,他那伤势可不假。”宣王感慨道,随后目光落在霍钰的脸上,打量着他,“那牧云音是你的旧情人,先前没有证据可证明她是泄露军情的人,所以无法供出她来。如今她变成了刺杀晋王的刺客,知道她是你旧情人的人可不少,你可要小心晋王拿此说事。依本王之见,你立刻去见陛下,供出牧云音来,虽没有证据,但她如今谋杀皇子的罪名已经定下来,陛下会信你的话,届时完全可以给她按一个敌国细作的罪名,如此你便可以把你自己摘出去,免得晋王到时设计让你成为牧云音的同谋。”
霍钰面色很沉,沉得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我知道牧云音在哪里?”霍钰突然开口说道。
宣王怔了下,见他的目光落在刘子楚那里,便道:“刘先生是本王信得过的人。”
霍钰便收回了目光,将牧云音受重伤被他带回,牧云音愿意供出晋王一事全部告诉了宣王。
宣王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随后叹了口气,“迟了。你把牧云音交给晋王吧。军情泄露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必查下去了。”他虽然想扳倒晋王,但如今晋王已经抢占了先机,若是留下牧云音,万一晋王想要借此机会拉霍钰下水呢,若是如此,晋王的最终目的绝对不只是霍钰,而是他和他母妃,晋王不愿意为了一没了兵权的武将和几千名已经成为亡魂的战士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霍钰眉宇间聚集了阴霾,“牧云音不是敌国细作,她是晋王的死士,这一切都是晋王在幕后主使,如今你说不查就不查了,那些战士不就白死了?”
宣王皱着眉头道:“成大事者,必须狠得下心,你征战沙场多年,难道还没有见惯生死么?”
霍钰深眸浮起怒气,“我是见惯生死,但见不惯自己的兄弟冤死惨死。殿下,对于你们而言,那些战士的命根本不是命,只要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敌军兵临城下,危及江山社稷,危及千万百姓生命,你们也狠得下心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霍钰言罢站起身,怫然离去。
“霍钰,你给我站住!”宣王站起身,声音也带上了怒火。
霍钰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宣王没有计较他的话,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必须要把牧云音供出来,这不仅仅是为了你好。晋王他从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本王和本王的母亲,你是要为了那些死去的战士而罔顾我们活着的人么?”
霍钰手握紧成拳,片刻之后又松开来,他没有回头看宣王,语气低沉道:“我明白了,我会在陛下面前供出牧云音。但牧云音我不会交出去,也不会留下她。”只要牧云音活着,便还有一线希望,若把牧云音交给晋王,那便是一线希望都没了。
霍钰言罢扬长而去。
宣王看着他隐约带着怒气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刘子楚把煮好的茶送到几上,“可惜,小将军没能喝上我煮的茶。”
宣王回到榻前坐下,没好气地说道:“你煮茶的技艺一直没长进,好意思说这话?”
刘子楚笑了笑,看着霍钰离去的方向,
感慨道:“这小将军难得还有一片赤子之心。”
宣王也跟着一笑,的确如此,若他为君主,他会放心地将后背留给他。
从刘府出来后,霍钰直接回了府邸。一到门口,看见门卫统领也站在外头,不由皱了下眉头。
王风急匆匆地迎接下来,霍钰一进府,顿住脚步,“发生了何事?”
王风蓦然在霍钰面前跪了下去,“卑职等人无能,放走了牧姑娘。”
霍钰神色一沉,“怎么回事?”
王风道:“将军,牧姑娘今日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她被通缉的事,挟持癞大夫为人质要我们准备一辆马车让她离去。我们怕伤了癞大夫的性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她走了。”
霍钰沉默片刻,并没有责怪他们办事不力,只是淡淡道:“走了便走了吧。你起来吧。”
王风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身,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霍钰,“这是牧姑娘让卑职交给您的。”
霍钰接过信,回到寂园后才打开信,信是癞大夫替她写的。她从癞大夫那里得知了她被通缉的事情,知道自己帮不了他的忙,又不想拖累他,便决定带着癞大夫离开,信中让他不必再找她。
霍钰面无表情地看完信后,便将信烧毁了,随后走到窗户旁边,实现落向窗外遥远的地方,目光渐渐变得冰冷。牧云音,好好的活着吧,活到实现承诺的那一日。
霍钰从宫里出来后,已是晌午。霍钰见到了皇上,说出了牧云音有可能是泄露军情的那个人,撇清自己如今与牧云音的关系。虽然没有证据,但皇上应该是信了他的话,认定牧云音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霍钰倚着案几上,闭着眼,手撑着额角,回想着这短短半年间发生的全部事情,突然感到很疲惫。
从始至终,这场斗争的主角都是宣王和晋王,而他,哪怕他在战场上震慑四邻,替君主将江山社稷守得铁桶一样,让外敌无法入侵,最终也要沦为皇权争斗之中的一枚棋子。
他曾信任的恋人、亲信、兄弟,最终背叛他,为了自己的权力罔顾那些为他们守住家国的战士。这世上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么?这世上可以让他付出全部真心的人么?
霍钰长叹一声,心中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与颓败。
霍钰不想回自己的府邸,又没地方可去,茫然之中让车夫往杨柳巷的方向而去。
当马车停下来,外头车夫与他说了句,“将军,李姑娘家到了。”霍钰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错愕,他怎么不知不觉地就让人往杨柳巷来了。
霍钰本来想让车夫掉头回去的,但身体却不听他使唤地下了马车。
他就是想来看看崽崽,不是为了看那女人。霍钰这般告诉自己。想着崽崽临走前死活不让他走的可怜模样,霍钰心口泛软。那女人虽然是崽崽的娘亲,但也不能阻止崽崽亲近他想亲近的人吧。
第59章
霍钰来到兰姑租赁的小院门前, 刚要敲门,又转身离去, 走了没几步蓦然停下脚步, 脸上浮起懊恼之色,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转身, 正要敲门,门“呀”的一声蓦然打开, 兰姑从里面急匆匆地走出来。
霍钰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心如擂鼓, 脸上掠过不自然之色,“我……是来看崽崽的。”
兰姑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也不管他是来找谁的, 一把抓着他的衣袖,神色慌乱无措,“崽崽他不见了。”兰姑说完又觉得与他说没什么用,不如赶紧去找人, 便连忙放开他。
霍钰心中大为惊讶,连忙把她捞了回来,脸色变得凝重, “怎么回事?崽崽怎么会不见?”
兰姑拼命挣脱他的手,心中纷乱如麻,“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崽崽。”
霍钰双手用力握着她的手臂,紧攫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神色严肃道:“你冷静一点, 我陪你一起去找,多一个人找到的机会更大。”
兰姑停止了挣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便点头道:“好,那你快跟我去找。”
霍钰这才放开她。
兰姑忽然想到春娘那里,便跑去隔壁,敲开了春娘家的门,问春娘崽崽在不在她家玩,春娘说不在,得知崽崽不见,春娘也有些担心,说帮她找一找,兰姑感谢了她后又继续去找了。
霍钰知她着急,只能一边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一起寻,一边向她打听讯息,“崽崽是怎么不见的?”
兰姑一边找一边呼唤着崽崽的名字,听到霍钰的问话后,回答:“我今天在厨房做饭,他在院子里玩,我一出来他就不见了。”兰姑说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霍钰又问:“院门是上闩的么?”
兰姑回道:“是的。他一定是自己跑出去的。”
“王文清不在么?”
“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和一些刚认识的考生谈论文章,说是傍晚才回来,而且要是他带走崽崽的话,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兰姑说完越发着急,眼眶红了一圈,“他一直都很乖巧的,不会瞒着我偷偷跑出去,你说他到底去了哪里?”
霍钰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眸中闪过沉思之色,“他不见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兰姑猛地停住脚步,忽然想起一事来,昨日她见崽崽一直闷闷不乐,就带着崽崽去春娘那里玩,春娘家来了客人,客人还带着孩子,兰姑就让他和春娘家的孩子和春娘客人的孩子玩去了,她和春娘她们在屋里说闲话,当时也没听到孩子吵闹的声音,可兰姑带着崽崽回去之后,他却愈发闷闷不乐起来,兰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回答,直到夜里睡觉之前,他一边玩着霍钰给他刻的兔子,一边沮丧地问她,他怎么没有爹,还说别人都有爹,就他没有。
兰姑当时想了很久,才告诉他,他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无法回来看他。
崽崽当即皱着眉头反驳她说:不对,他们都说,住在地下的人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以前兰姑带着崽崽给秀才扫墓时,会让他给他爹上炷香。”崽崽会一脸天真的问她:“爹怎么住在地下,为什么不出来看崽崽?”
那时兰姑没有回答他,用别的话岔过去了。他还太小,说死字兰姑觉得实在太残忍。
崽崽说完那些话后,泪珠子就一颗一颗的砸了下来,一边哭又一边喊着要找叔叔,兰姑当时是有些生气的,直接和他说叔叔再也不会来了。一听这话,他哭得更凶了,说她骗人,就背着她躺了下去不理她了。
兰姑想到这些事情,内心忽然升起一念头,随后又想起来她方才回屋里找崽崽时,发现衣服有被翻乱的痕迹,兰姑连忙掉头回去。
霍钰紧随其后,跟着她回到屋里,看着她翻找着衣服,正猜测着她的意图,兰姑突然停下动作,回头看向霍钰急切地说道:“他的衣服少了两身,他一定是去找你了,他昨天夜里就吵着要去找你。你来时有没有看到他?”
霍钰沉了眉眼,摇头,“我是从宫里来的,走的路不同,你坐我的马车,我们一起去找。”
兰姑顾不得许多,连连点头,两人坐上马车后,一人一窗口,分别寻找,车夫也被霍钰吩咐仔细看四周有无小孩身影。
兰姑眼睛仔仔细细地留意大街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处角落,又担心地叮嘱霍钰道:“你看仔细一点,千万别遗漏了哪个地方啊。
“我明白。”霍钰沉声说道,目光始终落在街道上。
兰姑和崽崽来回走过几趟路,兰姑觉得他应该认识路,可又禁不住担心他认不得路走岔了,更担心他被坏人带走,心中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又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每看到一个孩子,兰姑心中便升起一丝希望,可当看到那小孩不是崽崽后,内心便不停地往下坠,几番下来,心已经紧绷得快要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钰忽然喊了一声停,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兰姑身子晃了几下,一转头见霍钰已经从马车上迅速下去,兰姑扑到对面的窗口,看到一典当铺的门口坐着一小孩,正是崽崽。兰姑内心一喜,见霍钰已经过去,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气跌坐在椅上,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事情。缓了片刻之后,她原本想下马车,可刚抬起身子,突然又坐了回去,脸色沉了下去。
崽崽正坐在台阶上,背着包袱,低着头,默默不语。他身旁围着几个大人,正问着他话,崽崽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抓着衣服,他要找叔叔,可他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崽崽”,崽崽一抬头就看到了霍钰,小嘴瞬间门一扁,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霍钰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是你家小孩?”一人问道。
霍钰道:“是我家小孩。”
另一人道:“这小孩,一直说要找他的叔叔,问他叔叔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再不过来,我们都要他送到官府去了。”
“多谢各位。”霍钰微颔首,向他们表达了谢意,那些人叮嘱他看紧点孩子,便散了。
霍钰摸了摸崽崽的头,然后一把将崽崽抱起来,声音温柔中带着安抚,“你是要去找叔叔么?”
崽崽乖乖地点头,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可是崽崽找不到路了。”
霍钰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痕,“下次你要出门一定要告诉娘,知道么?不然你娘会很担心你。”
崽崽一眨眼,一颗泪珠子又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他委屈地说道:“可是娘不让崽崽去找叔叔,说叔叔以后再也不来看崽崽了。”
霍钰面色滞了下,随后又微笑说道:“娘只是说笑而已,叔叔现在不是来看你了么?娘还在车上等我们呢,我们去找她可好?”
崽崽乖巧地点点头,受了一场惊吓后,他不禁有些想娘了。
霍钰抱着崽崽回到马车上,兰姑坐回了原来的座位,见他抱着崽崽上了马车,她只是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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