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不会有媒妁之言,不会有拜堂成亲,亦不会有八方来贺的喜宴……今后只我独自一人,守着腹中孩儿好好过日子。”
“姐姐断不可如此!”
椅凳摩擦青花琉璃地砖,传来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方才不发一言的阮玉梅,腾然站起身来,
“姐姐向来最会权衡利弊得失,生意场上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清楚楚,可为何在此事上却昏了头,这般欠缺考虑?”
阮玉梅的性子是三姐妹里最怯懦的,许是这些时日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使得今日能壮着胆子起身劝阻起来。
可这劝阻并不强硬,紧抿着苍白的唇瓣,弱声弱气地分析着。
“我年岁小,可也清楚受孕生子是马虎不得的大事!
虽不知这孩子生父是谁,也不知姐姐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给他…但、但依我想,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知晓此事的!若他对姐姐有情,是个有担当的正人君子,定然会立马聘请媒人上门来提亲……”
“可…可他若是个无情无义,绝情寡义的负心郎……”
阮玉梅蹙紧了眉头,神色纠结着朝阮珑玲的小腹瞧了一眼,紧而将头扭开,痛定思痛道,
“那就算怀胎了又如何?
姐姐,咱并非没有回头路的!现在怀孕才区区三月,饶是、饶是落胎也来得及的!权当是贪欢半晌意外一场,一碗红花下肚…痛一时,总比被这孩子耽误一世来得痛快啊!”
此言犹如蜂尾毒针,异常狠辣无情!
到底是一个小生命,饶是再会趋利避害的商人,也断不会拿自己腹中的至亲骨血来权衡。
方才这番逼落滑胎的话语,若是落在其他即将身为人母的女子耳中,定会极其反感,说不定还会姐妹失和,心中暗生龃龉。
可阮珑玲并未觉得遭受到冒犯,反而觉得妹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而觉得有些许欣慰。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
可往往放在生孩子这件事儿上,便有些说不通了。
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排除万难,也要拼死诞下孩子的女子。
却没见过几个,能懂得及时止损,当机立断喝药滑胎的。
阮玉梅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在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话虽说得急了些,可阮珑玲只觉得安心,幼妹这般思虑周全懂得变通,今后遇上事儿了,也定然不会吃亏到哪里去。
阮丽云静坐在一侧,脸上的神态异常凝重纠结。
她是已经生养过舒姐儿的人,对孩子也格外心软些,从心底讲,是希望这个孩子留下的,可平心而论,玉梅所言确是最符合实际状况的,所以她并未说话,权当是默认了。
“阿姐,终归一句话。
他若娶,你就生。
他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那…那便一刀两断,不生也罢!”
花厅中静默一瞬,落针可闻。
姐妹二人齐齐扭头望向阮珑玲,盼她拿出个决断出来。
“孩子该不该生,不取决于他娶不娶我,而???是全凭我的意愿。”
“话已至此,我不瞒你们。
孩子生父确有言明让我嫁给他,却只愿给我妾室名分,更要让我远离扬州随他一同去千里之外……如此我岂能甘愿?可饶是如此,我也决意将腹中胎儿生下,好好抚养长大。”
阮丽云闻言既是心疼,又是愤慨,还略带了几分不争气道,
“他既然如此对你,你何苦还要给他生孩子?!”
“玲儿!你以为生儿育女是件易事么?你是眼睁睁瞧着我生下舒姐儿的,这么多年来没有婆家、长辈帮衬,我自个儿孤立无援将舒姐儿拉扯大……其中多少艰辛,旁人不清楚,莫非你还不清楚么?我便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啊!”
“你且听阿姐一句劝!咱们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正值花样年华,今后总会另遇珍惜你的良人!有子无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阮丽云自从回娘家之后,便鲜少提及和离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自己揭开血淋淋的伤疤来规劝,倒使得阮珑玲鼻头一酸,眸框中涌现出些晶莹的泪光来,
“二姐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不在乎什么良人,也不指望什么姻缘,我只想生下腹中这个只属于我的孩子,一起好好过平淡的日子。”
说者伤心,闻着流泪。
姐妹二人将手交叠在一处,互诉不易,情绪都开始起伏了起来。
耳侧乍然响起一声幽怨的铮铮之声。
“所以三姐是考虑只自己,不考虑咱们阮家所有女眷的声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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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三姐近来闭门不出, 定是不知现下满扬州的人,是如何指摘咱们阮家的吧?前有你与当朝探花退婚,后有二姐与冯得才和离……这些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咱们阮家早已成了整个扬州的笑话!
更有那心思恶毒的, 竟断言咱们阮家的女子皆克兄灭夫!说但凡这世间有任何男子靠近阮家, 都会不得善终!
所以大哥才会在水灾中死无全尸!
所以堂堂探花郎才会被逼得赤身裸体游街示众!
所以冯得才仅因内宅妻妾失衡此等小事, 而牵扯进下毒命案闹上公堂!”
“他们还咒成蜂,说待他长到大哥那个岁数, 也定会因命格不过硬, 而死于非命!”
就像是云层中蓄满到顶点的闷雷, 轰隆隆齐齐炸下。
阮珑玲确是头次听见这些传言,因过于震惊而呆愣在当场,阮丽云闻言,眼泪愈发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可梅儿心中清楚,刘成济背信弃义攀附权贵,冯得才动粗鄙陋内宅不安,他们都算不得什么如意郎君!二位姐姐就该舍下旧情及时抽身!所以无论是退婚,还是和离, 皆是情有可原!那是没得选了,只能如此!”
“可如今不一样!三姐!如今你是有得选!”
阮玉梅唇瓣微颤, 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到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发颤,“梅儿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你为何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不可?”
阮珑玲面对妹妹这样的质问,只觉得五内如焚, 气血激荡。她紧着嗓子想要张嘴解释, 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唇瓣瓮然动了几下, 又消弥于无声。
“姐姐如此专断独行,决意未婚诞子,可有顾及过阮家的名声?今后阮家又该如何在扬州自处?
姐姐!梅儿今年已过及笄,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样的年岁,饶是尚未订婚,谈亲的媒婆也早就踏破了门槛!可姐姐见哪家媒婆上过咱阮家的门么?满城的闺秀,为何独我一人无人问津,姐姐想过么?”
这些话阮玉梅憋在心中许久,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说出来。
毕竟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骄矜少女,婚嫁之事自有家中长辈做主,岂会这般没羞没臊摆在台面上来说?只是今日这些心声却是想遮都遮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倾吐而尽!
“好,姐姐就算不为我考虑,那实在也该为成峰考虑考虑!
成峰以后是会登榜入仕,入朝为官的!姐姐若真未婚诞子,成峰就算再才高八斗,再能力超群,也难免因此遭人非议,被论家风不正!说不定还要受言官弹劾!他寒窗苦读多年,难道要因此等妇人私事而将一切心血付诸东流么?
三姐!成峰以后也是要娶妻成婚的!又有哪个官家小姐,愿意嫁到这样的门户来?”
“姐姐如此聪慧之人,这桩桩件件,牵扯甚大,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姐姐难道就从未思量过么?”
晶莹的泪珠顺着阮玉梅的面庞,一颗颗滴落砸在地砖上。
她自小少被看顾,从来都只知跟在阮珑玲身后打转转,万事都是听之任之,少有主见,也是近来在商场小小历练过后,今日才能鼓起勇气说出这么长一串话来直抒胸臆。
将这些话说出口并不容易,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口传来阵阵钻心的绞痛,使得她将手掌撑在桌面上,才能勉强继续吊着这股胆气。
“梅儿…方才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想过……”
阮珑玲乌羽般的眼睫微颤,眸光清烁且诚然,她起身上前几步,抬起指尖帮妹妹拭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捧着她莹润的面庞,噙着泪略带着宠溺柔声道,
“你与成峰都唤我一声阿姐,那阿姐岂会不为你们的将来做打算?”
“腹中孩儿,我确是要生。
可我也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
旁人如何诋毁我,如何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皆可一笑了之。可总不能因我能受得住,就逼迫你们也须得受得住。我此行此举,确是违逆教统,堵不住悠悠众口…唯一既能让我如愿,又能保全阮家声名的法子……”
阮珑玲由袖中掏出张纸笺来,缓缓展开在姐妹二人眼前,竟是一张立户契书。
“便是我从此以后脱离阮家,搬家另住,独自立户。
生不进阮家内宅,死不入宗庙祠堂。”
“唯有将我这未婚生子的祸害逐出家门,才会让旁人觉得阮家家风清正严谨,大义灭亲,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此,不仅能揭过那些关于退婚、和离的流言,甚至还能收获一片赞誉,一举两得!”
姐妹二人见到那张契书的刹那,只觉一道闪电由头顶劈下,心跳都惊慌得漏跳了几拍。
“你疯魔了?!”
阮丽云见她说得煞有其事,只觉得越听越离谱,眸光剧烈震动,提尖利的嗓子道,
“这胡话也是可以乱说的么?!这整个家都是你撑起来的,你怎可出去单过?!”
阮玉梅也被吓懵了,霎时觉得无措慌乱了起来,她瞪大了满是泪珠的眼睛,磕磕绊绊急切解释道,
“不…不!三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望你能三思而后行,并、并非有意要与你撇清干净!绝没有!”
对此安排,姐妹二人显然不能接受。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她们对此事闪过千万种解决方案,可却绝没有让阮珑玲出去独过的这一种。至亲骨肉,血脉相连,哪儿有在关键时刻抛却的道理?
阮珑玲深吁了一口气,反而率先柔声安抚起二人来,
“我晓得你们或又要怪我极端,可唯今之计,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是,逐出家门、分户别居传出去是难听了些,可无论如何都是些做给外人看的表面文章!关起门来,咱们还是一家子骨肉,私下里照常往来,该串门串门,该走亲戚就走亲戚。
再等几年风头过了,我腹中的孩子长大,玉梅的婚事有了着落,或成峰也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届时没有了顾忌,咱们再并府合住也未尝不可啊!”
不过就是一时的障眼法。
旁人或许当笑话瞧,可阮珑玲自己并不当回事儿,且还能落着实惠,解决了眼下的声誉危机,何乐而不为呢?
阮珑玲细细分析给二人听,心里也觉得此事愈发靠谱,干脆将话头落到了分家的细节上,
“做戏就要做全套,动静务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趁此良机,将家产也分了。咱家兄弟姐妹四个,分起来倒也简单,所有家产直接一分为四,每人各得一分便是。”
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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