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这么被衣服一糊弄,身上的特效妆肯定就花了,功亏一篑的化妆师抬眼,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了?”
发火是不敢发火的,毕竟秦戍“凶名在外”,还是资方大佬。
但是秦戍一直挺好脾气,面对化妆师的询问,他回答说:“准备下山,今天的戏份拍不了了。”
拍不了了?
化妆师不明所以,只见秦戍把外套穿好,准备去找张端,但是身后响起了路老师的声音,他看秦戍的脚步明显一顿,又垂头,定定地问他:“剧组准备的雨衣在哪?”
他指了个方向,场务们把东西都收在场边的塑料箱子里,那里面有提前准备好的雨具。
真奇怪。
化妆师摸不着头脑,秦戍的助理徐川明明就在这,想要雨衣的话,吩咐助理不就行了?这些大牌什么时候肯亲自动手了?
路柠过来找张端时,他正为进度着急上火,一个劲儿指挥场务搭雨棚,但是密林里到处都是乔木和灌木,连条像样的路都是他们一大早用脚踩出来的,根本没有足够的空地搭雨棚。
“张导,别搭雨棚了,赶紧准备下山。”
路柠说着,抬头再次看了眼阴沉的天色。
张端对她说话还算客气:“下什么山啊,今天进度都到这了,要是不拍,又得耽误,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这么拖着,剧组负担也重。”
路柠明白张端的考量,剧组每天的流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况且资方定的时间有限,不可能一拖再拖。
“张导,”路柠还是坚持,“黎阳坝的雨季很危险,下大雨的时候不能待在山上,万一碰上泥石流,是会出人命的。”
她说这话时,刻意压着声音,没让太多人听见。
毕竟人命关天,搞不好会引起恐慌。
张端果然犹豫了,他打量四周的地形,犹疑道:“这里植被这么茂密,应该不会出这样的问题吧?”
路柠正色道:“我在黎阳坝这么久,更熟悉这里的情况,林子里自然植被丰富,但是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地势低,相当于谷底,要是雨水泡软了泥土,沙石聚集形成泥石流,到时候就来不及了。以前我们出野外时,村民们都会特意提醒我们不要在雨天上山。”
路柠说的煞有介事,但是张端在城市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泥石流是什么样的,况且这雨还没下来……
副导演在不远处吆喝:“导演,雨棚搭好了。”
雨棚都搭好了,场务们也不容易,要是现在走,那不就全都白干了吗?
“行!”张端应了副导演一声,“让各部门就位,马上开拍!”
“张导!”路柠急了,“真的没法拍,太危险了!”
像是为了印证路柠的话,空中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乌云滚滚压境而来,狂风大作,上一秒还是白天,下一秒树林就陷入了昏暗。
大家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上的活,人声消匿,只有树叶疯狂拍打树叶的哗啦声,撕扯着人心,一瞬间静得可怕,大家心头涌起慌乱,却又不敢动作,纷纷看向路柠和张端的方向。
张端也慌了,可他是导演,即使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况且,如果真的耽误了拍摄进度,制片方肯定会要他给出交代。
不行,不能就这么撤。
张端拿出手机,想查看天气预报,但是这该死的树林里没有半格信号,最新的一次天气预报更新还停留在七小时前,那时候显示此刻应该是阴天,不会下雨。
路柠一眼看出他想干什么,她按捺着脾气,解释说:“张导,黎阳坝天气瞬息万变,风急雨骤,好几个小时前的天气预报说明不了什么,我们不能拿这么多人命在这里赌。”
张端心烦不已。
“路老师,我知道你是剧组请来的顾问,但你要清楚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这种事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如果拖延进度,这个责任你承担不起!”
路柠愣了愣。
这算什么?训斥她一个小顾问吗?
“张导。”秦戍低沉的声音随着他走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安全起见,即刻收工下山。”
张端转过身,这个动作为路柠打开了视线,她看见秦戍拿着一件塑料雨披走了过来,穿上了戏里的军装外套,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擦,血与泥混合在一起,形容狼狈,但自他身躯上散发出的气质依旧挺拔清隽,让人不敢忽视。
见大佬来了,路柠自然知道没有她这个小顾问开口的份,她低着头看脚尖,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面对秦戍,张端没有方才那么坚持,可也没立刻答应,看起来很是为难。
秦戍走到他面前站定,沉着语气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人身安全,大雨将至,山上很危险,立刻收工下山,如果耽误了进度,投资方那边我去说明。”
这部戏秦戍也是投资了的,有了他的保证,张端才算彻底放下了心。
他点头应是,让人带着设备一起往山下搬。
“等等。”
离开前,秦戍又叫住了他。
张端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秦戍垂眸,长指抖开手中的塑料雨披,向前走了几步,直至路柠的视线中,出现一双黑色军靴。
路柠不太敢动,张端还在这里,剧组那么多双眼睛也都看着他们,如果她和秦戍视线交错,有了交流,到时候她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毕竟这位可是一举一动都会上热搜的顶流。
路柠选择当鸵鸟,头埋得更低。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人扬起手中的雨披,在路柠身后划过一个半圆,最后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路柠猛然抬头。
秦戍却无知无觉,仿佛那不是件什么大事,继续帮她整理雨披,确认披好后,两手来到她颈间,修长白皙的手指绕过塑料绳,慢条斯理地挽出一个蝴蝶结。
他从头至尾没什么表情,蝴蝶结系好,手没立即拿开,用稀松平常的口吻对张端说:
“路老师在黎阳坝四年,没人比她更熟悉这里,以后她的提议,最好还是听从。”
张端看着这一幕,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才说了句:“是。”
其他工作人员更是震惊,谁不知道,开机一个多月了,秦戍在片场除了拍戏,从不会管其他闲事,除了台词,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亲手给路老师穿雨披……
这动作,是不是有点过分亲密了?
而且这话里话外,护犊子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吧?
在场的都是圈里人,这个圈子里多离谱的八卦都有,他们不至于如此没见识,眼神在两人之间变了又变,欲言又止。
秦戍看着路柠紧张的神色,曲起手指拨弄了一下蝴蝶结,再开口时,没了方才对待张端时的冷意。
“我的脸这么脏,都能让你看入了迷?”
路柠倏然回神,脸有些热。
“哦。”路柠镇定自若,“就是太脏了,所以没认出来你是谁。”
说罢,路柠很嫌弃似的,皱着眉后退了几步。
“我还是离你远点,别蹭到我身上了。”
这话怪伤人的。
路柠抿了抿唇,狠下心,将话说的更绝情:
“我已经很避免在片场和你接触了,为了不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我们以后还是保持原来的距离,我不想惹是非。”
路柠说完就走,步伐匆匆。
找到姜半夏时,她差点儿脱了力跌在地上,被姜半夏一把扶住,“路小柠,你没事吧?”
路柠摇摇头:“没有,刚才走过来,地上草太多了,总以为自己没踩在地面上。”
姜半夏往远处看了眼,秦戍的助理徐川给他送去了雨披,听不清还说了些什么,徐川点了下头,又去找化妆师去了。
姜半夏收回视线,眼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
“秦戍竟然亲自给你穿雨衣诶,你们俩刚才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你骗人,什么都没说,你脸红什么?”
姜半夏捏了捏她的脸,触感软嫩,一副世事洞明的神气:
“虽然秦戍脸上带妆,但还是很帅气,我要是你,这么个大帅哥给我穿雨衣,肯定也会脸红。”
路柠:“……行了,赶紧走吧。”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路还是来时踩出来的小道,土地泥泞湿滑,遇上陡坡,得扶着小路边的树干才能避免摔倒。
路柠和姜半夏互相搀扶,走在队伍中间,前面是扛着设备机器的工作人员,身后是其他演员和助理们。
天色愈发阴沉,距离山脚还有一段路,雨点忽然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雨势越来越大。
好在他们都提前穿好了雨衣,这会儿也没有太手忙脚乱。
大雨遮挡视线,来到一个下坡时,姜半夏没看清路,脚底一滑,连带着路柠一起摔了下去。
两人是滑到底的,快速冲击下,路柠感到自己的脚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脚腕登时传来剧烈的痛感。
队伍中间乱掉,姜半夏的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姜老师,你有没有事啊?”
“半夏姐,半夏姐,你摔到哪了吗?”
……
七嘴八舌的声音,零碎的脚步踩在路柠周围,一片混乱中,路柠撑在地上的手不知被谁踩了一脚。
本来快要憋回去的泪花瞬间涌了出来。
雨水冲刷干净手背上的鞋印,留下清晰的红痕。
路柠死死咬住下唇,差点儿就要骂人了。
她攀住身边的岩石,想要借力站起来,但是脚腕实在太疼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刚起来一点距离,又很快一屁股墩了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路柠自暴自弃般捶了下地面。
不知什么时候,周遭嘈杂的人声安静了,路柠抬眸,磅礴大雨中,一只干净的大手递到她面前。
再顺着往上,是秦戍的脸。
雨水打湿了他贴着头皮的发茬,深陷的眼窝因为低头的动作,使得其中汇聚的水往下流,沿着高挺的鼻梁滑下,一颗颗下坠。
没有斑驳的妆面,他把脸上的妆卸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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