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揉了揉梁嬿发顶,赵千俞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道:“乖孩子,力道莫要这么大。”
梁嬿轻嗔他一眼,如他所言,照做了。
烛火摇曳,美人榻上映照下来的影子如攀上篱笆的藤蔓一样,交织缠绕。
微风吹动床幔,掀起一丝缝隙。
小姑娘枕着软枕,睡意香甜,畅游在梦乡中。
寂静的夜,偶尔传来女子甜腻的声音。
让人不禁想到糖房中不断熬制的糖液,在竹棒的搅动下不断从熬糖的铁锅中扯带出晶莹甜蜜的糖丝。
糖丝,凝结成糖块,如同珍珠般的小糖块。
唇间生甜意,回味无穷。
初尝糖块,没有孩童能拒绝这甜甜撩人心弦的味道。
赵千俞瘦长的手指被梁嬿握住,才歇息,便又被她带着去。
指尖染了晶莹,亮晶晶宛如天幕上璀璨耀眼的星星。
泼墨的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深了。
赵千俞濯洗干净梁嬿的手,连指甲缝隙也不曾遗漏,轻敛她衣裳。
梁嬿靠在他臂弯,声音虚弱,明显小了许多,“榻边清扫干净才能回去。”
赵千俞低低吻了吻她汗涔涔的额头,答应得异常爽快,“好。”
敛好衣衫,雪山峦顶的痕迹被尽数盖住,赵千俞将疲惫不堪的梁嬿抱回床上。
适才赵千俞拉下床幔时,云瑶如何睡的,如今还是什么模样,连身都没翻过。
放梁嬿在云瑶身边,赵千俞抚摸梁嬿发顶,轻声道:“我如何说的?小孩夜里都睡得沉。”
梁嬿拧眉,不悦地拍开他手。
赵千俞笑笑,从一旁扯过薄被盖在梁嬿身上。
临走前,赵千俞低低吻上她额头,笑意缱绻道:“早些睡。”
酸痛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被角,梁嬿小声叮嘱道:“离开时当心些,别被守夜的侍女瞧见了。”
赵千俞没说话,此刻距离他进屋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他出去打水时,秋月就在屋外候着。
估摸着如今还在屋外。
梁嬿这番话,倒感觉他们是夜里偷偷相会的佳人儿。
唇角勾出笑意,赵千俞没有过多停留,清理干净便离开了,再留下去,他生怕又欺负她了。
翌日,天光大亮。
梁嬿醒来,入眼便是云瑶趴在枕边,小姑娘那双黝黑的眼睛盯着她脖子看。
“皇姐,你昨晚被蚊虫咬了吗?这里红红的。”云瑶小手指了指梁嬿脖子某处,双眸间清澈透明,好奇问道。
云瑶醒来已经有好一阵了,忽然发现梁嬿被头发挡住脖子上一块红红的印子,指甲盖那般大。
起初是一块,后来云瑶发现不止一处。
她数了数,一共三处呢!
尤其是侧脖上,那块印子都有些发紫了呢!
云瑶吓了一跳,什么蚊虫,竟把皇姐咬成这样!
云瑶气鼓鼓。
梁嬿还未开眠,但经过云瑶这一说,面色尴尬。
“兴许是昨儿在池塘边待久了,被蚊虫叮咬。”梁嬿用头发掩住痕迹,故作镇定解释道。
小孩子就是如此,对信任的人素来信任。
云瑶气鼓鼓道:“那些蚊虫太坏了!云瑶要把它们统统抓起来!”
梁嬿眸光流转。
是该把不听话的十七,抓起来。
她起身,揉揉云瑶发顶,岔开话题,道:“让嬷嬷进来伺候你穿衣裳。”
梁嬿脚踝扭伤,故而不能带云瑶到处玩了。
云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知晓梁嬿脚伤不便行走,便将目光投向府上众多人身上。
“皇姐,十七带云瑶去池塘边,给我捉了好多好多田螺,还有几条小鱼呢!”云瑶欢欢喜喜进屋,在梁嬿身边比划,“这么长的小鱼。”
“皇姐,皇姐,你快看,花无影给云瑶捏的泥人,胖乎乎的。”
“皇姐,你想听睡前故事吗?下午路燚给我讲了一个新奇故事,皇姐你一定没听过。”
“皇姐,琉璃碗碟的绿色汁水是我跟尹况一起捣的,有青草的香味。”
“皇姐,十七说明天要带我去溪边抓河蚌!”
“皇姐皇姐……”
云瑶进进出出,在梁嬿耳边吵了三日,终是被接回宫里去了。
耳根子清净了些许。
起初,梁嬿觉得云瑶活泛些好,小姑娘就应该如此。
后来,梁嬿便觉她这个妹妹太闹腾了。
倘若她脚未扭伤,这几日定是要被云瑶拉去各处。
闹腾的长公主府安静下来,连夜里偶尔传来的蟋蟀声,也不觉得吵闹。
梳妆台边,梁嬿将头饰卸下,不禁感叹道:“以前还想着府上有个小娃娃热闹些,如今倒觉得清净些好。”
趁着梁嬿送云瑶回宫,赵千俞又搬回来了,如今正立在窗边看着月色。
听到梁嬿此话,赵千俞不禁蹙了蹙眉头。
他素来沉稳听话,他和淼淼生的小孩,肯定不像云瑶这般闹腾。
而后,他又听见女子叹息一声。
“带小孩太累了,若是往后不生呢?”梁嬿也不知怎么,突然有了这念头,低喃着出声,但是一说出来,她便后悔了。
怎么可能不生呀。
那可是她和十七的孩子。
这厢,赵千俞听见梁嬿此话,面色一黑。
回身看她一眼,赵千俞近乎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第52章
指尖绕了一圈乌发,梁嬿闻声回头,懵懵懂懂看向男子。
他单手负后,就站在窗边,此时面朝着她,而那背影恰好与寂寥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似乎是生气了,面色如同夜色般黑沉。
赵千俞凝眸,对上梁嬿懵懂的目光,背在身后的手暗暗压下指节,攥起的拳头抵在后腰,沉声道:“长公主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梁嬿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绕着乌发的手下意识扯了扯发尾。
“本宫适才说话了吗?”梁嬿强装镇定,装傻说道:“本宫说云瑶太闹腾了,府上还是安静些好。”
赵千俞眼眸低垂,藏住情绪,置于前腹的拇指缓缓摩挲,淡淡说道:“下一句。”
梁嬿在回避,便足以说明她不愿在他面前提及。
孩子,是定然要生的。
赵千俞倏地抬头,昔日的眼波含情,成了锐利的冰刃,道不出的气愤,“长公主说,不要子嗣。”
梁嬿张惶,男子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让她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她脑袋一热,随口说的话,竟没想到被他听去。
“你听错了,本宫喜欢孩子还来不及,又怎会不要子嗣?”
“是吗?”赵千俞回身,顺手将敞开的窗户关上。
一轮明月被关在屋外,那紧闭的窗户,似乎也隔绝了屋外的声音。
一室静谧。
梁嬿以为她成功骗到了十七,暗自松了一口气,手指绕住的乌发被缓缓送松开。
发尾卷曲,宛如微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水波。
然并不是如她所想,十七面色未有丝毫缓解,正朝梳妆台走来。
“我怎听到,长公主说的不单单只有这句话。”
赵千俞立在梁嬿身前,脚尖抵着她水青色裙摆下露出的绣鞋。
他俯身,本就是背着烛光,此刻颀长的影子投下,笼罩在梁嬿身上。
顷刻间梁嬿只觉夏日晴空骤然出现了黑沉的乌云,正慢慢往下压,压向屋檐上的瑞兽。
强大且压迫的气场让梁嬿不自觉往后靠。
然身后便是梳妆台,她再往后靠又能靠到哪里去?
背脊结结实实抵在案边,而此刻男子双手撑在案边,两臂将她环住。
无意间,竟将她自己送到了十七股掌之间,梁嬿懊悔不已。
“淼淼喜欢小孩,为何不要子嗣?”
赵千俞垂眸盯着她看,梁嬿似乎是在害怕,纤长的乌睫轻轻颤动,梗着脖子往后躲,“还是说,淼淼不喜欢与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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