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月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永远也没有醒来的一天。梦里的他还是小学五年级生,还没经过母亲精神催残得他纯真又活泼,在vr游戏里跟着七神翻山越岭、度过湍急流瀑、越过万里长城、爬上世界高峰,最后到达冰天雪地的南极。
梦里面的他并不感到寒冷。阳光照射极地的冰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强光,位于光点的尽头处站着一个人。高见月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是他最崇拜的英雄──天狼星?塔古路拉。
他朝天狼星大喊「塔古路拉」,这个在毛利语中代表「冬季到了」的字眼。然而他还不觉得冷。
片刻,脚下的冰雪崩落,化成一滩滩死水。塔古路拉的背后一如他印象中浮现一条荆棘藤蔓的丑陋伤疤。他转过身来面对他,揭开原住民风格面具,是古恆星的脸,总是带着莫可奈何的弯曲嘴角。
高见月睁开双眼,身体弹起坐直,发现病床三边团团围绕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见古恆星的踪影。
他不会酒后失忆,那些荒诞的衝突与救援,他通通记得。包括他此行原本的目的。
帮助可能失忆的观眾回想,他会来到这里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下属安全无虞地带回去。事情会演变成加入战局到住进高规格病房的情况,他只觉得荒谬至极。
见床上的人醒来迟迟没有说话,雪焦急地踩着靴子走动,那声音窜进高见月耳里翻出了久远的回忆。她还是决定率先打破沉默:「他到底在想什么?真是的令人费解的人。」
威廉晶亮的皮鞋走动的声响掩盖了那段回忆。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坐下。「这你就要问问大卫了。我们通常能透过脸部表情猜测普通人的脑袋在想什么。我想这位先生不是个艺术家,大概就是个疯狂科学家。」
小狼板着一张脸说:「他是艺术家。」
大卫替大家解惑。「他在想塔古路拉。」同时丢了一份印有高见月照片的文件在他盖着被子的膝上。
「很显然,你不是事先登记的工作人员。你的目的是什么?」
高见月答非所问:「古恆星人呢?」
「……塔古路拉没事。等审问结束,判断你的来意后就可以去找他了。」大卫顿点的位置,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间接承认伙伴的身分。
「审问什么?你何不直接读我的脑子?就像你们调查的,我是古恆星的上司,他擅离职守我过来要带他回来,就这么简单。」
雪忍不住插话:「从地球的另一头飞过来,不惜假扮侍者混入私人聚所,就为了带下属回去工作?这简直比伊里伽尔背叛我们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塔古路拉坚持,你现在早就被消除一部分的记忆了。你虽然不是军人,但有一段很长的军校生活。父亲还是那位知名小提琴巡回演奏家,不能怪我们怀疑你的身分。」
这个语气……高见月是不晓得自己老爸有多有名,只知道他是如何害惨自己,是个为了梦想拋弃妻小的人渣。
高见月选择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大卫大概是读到了什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眾人再次陷入沉闷的缄默。一旁贤士背部用力离开墙壁,缓缓地开口:「他在下面楼层做精密的身体检查,我想你可以过去看他。」
循着声音高见月几乎不可思议地抬头。贤士的声音和他给人的印象差不了多少,不像外表一副冰山美人的雪实际上说话呛辣又火爆,贤士会确实并精准地说出高见月此刻最在乎的答案,就像他在战场上迅速果断地行动一样。
他甚至还体贴地使用英语说话。
大卫不再制止,没有人阻拦他。高见月扯掉点滴翻身下床。朱庇特已经准备好帮他开门。
一行人搭上电梯。在不算壅挤的密闭空间之下,跟全世界引以为傲的超级英雄只隔不到一个手臂距离的宽度,高见月从头到脚内心静如止水。
他知道原因正躺在稍后就会到达的地方。高见月现在一心一意、全心全意,他要得到那个答案。
他们抵达与上面同样明亮的地下室,走在能容下起码三张病床併排通过的走廊。这里的气氛多了股制式化的冰冷,包围他们的一面面巨大玻璃窗被厚重的绿色窗帘掩盖,只有一处的地板因窗内的光线透射而光亮。他们在那里停下脚步。
透过弹性玻璃窗看进去,古恆星躺在检查台上,赤裸的上半身被几道红与紫的光线照射。透过光学科技扫描:从外在皮肤到内脏血管全身上下所有器官,再将数据连接到一旁的巨大机器上,供检测人员评估检查。
他的腹部贴着一块纱布,沿着纱布的纹理隐隐渗出血液,绘画出一座迷宫图腾。而这座迷宫,又是谁要身陷其中?
高见月闭上眼,再睁开。他是清醒着的,这就够了。
想隐藏自己呼出那一口放下一百二十颗心的气,但又想到这里可是有个能窥探他人内心的魔术师在。不管脸上是如何面无表情,心里想的一切都可能无所遁形。
压力还真大。
「真不敢相信,我们之中竟然出现背叛者。你老是在入侵我的脑子,怎么没有读到伊里伽尔对我们的敌意?」
「……你想打架吗,威廉?我没有入侵你,是你自己在想什么都浮现在脸上!」
「你最好收回你的话,因为我用一隻手套就可以打败你。不是一双,是一隻。」
雪大声打断他们:「你们够了没,被在一起征战这么久的伙伴背叛已经够难过了,现在还要製造内鬨吗?威廉,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老是要针对大卫的超能力,和他这个人。」
大卫本人大概能猜到雪搞不懂的疑问。不管有没有入侵威廉的脑袋,大卫都肯定威廉是气自己在体力到达极限后,必须依靠他的控制才能逼出更大的能力极限。
毕竟威廉是个绅士主义完美者,肯定受不了这种对他来说接近侮辱的掌控方式,所以大卫不打算继续跟他吵下去。
威廉偷偷瞄了眼颓丧靠在墙壁的大卫,对方正用难过的眼神看他。他撇过脸回答雪:「我不跟lady吵架。」
「你们男人就只会出一张嘴。」
小狼的自尊心害他听不下这句话。「是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出局了?」
「搞清楚你的身分,小狼,现在躺在检查檯上的人是塔古路拉,我们都还站着。你的职责是保护他,没有尽到责任的人是你!」
「够了,你们都别吵了!」
朱庇特拉住雪将她拖离战场。身为7神之中(现在)唯一的女性,她本该成为他们彼此之间的润滑剂。但朱庇特老早就明白,他的女朋友从一开始就比所有人都需要别人的劝慰。
其实不只是雪,高见月也注意到了,那个在他心中高高在上、集聚无与伦比的崇拜于一身的7神们,他们不是因为伊里伽尔太过强大,而是无法面对最不可置信的那份真相──他们被伙伴背叛了!
就像面对揭开面具的塔古路拉,高见月亦得到相同感受,以至于他们在心灵方面的完全败北。
他们会像普通人一样吵架、开始翻陈年旧帐、甚至是人身攻击,这都再再显示他们那时候的无助与慌张。所以他们发挥不了实力,甚至想逃离这个事实。
如同过去封闭的自己。那个时候他像个疯子般运用身边所有资源想知道塔古路拉宣布退休的真正原因,也没想过区区小学生要如何调查出政府想刻意封锁的消息。
当然这自大妄为的想法也害惨了他,更加深母亲想掌控不受管教的小孩的想法,才会在他小学一毕业就报名了美国最严谨的军事学校,毫不考虑就将他送了进去。
现在想想到也不是没有任何帮助,他还因此get到「察言观色」的技能,只不过他的成绩一向都是垫底──这也是他没当军官而当设计师的原因之一。
到现在,高见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出来了。大概没有吧,不然也不会被那双映出「痛心疾首」四个大字的眼神给动摇。
那古恆星又是怎么想的?他心里没有被「背叛」的感情?或许有一点,但绝对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强烈。所以在面对万夫莫敌的伊里伽尔,他相对地坚定。
可以肯定这份原因并不在古恆星比其他人还要坚强。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排除在外,他与另外六人之间的身分是不对等的。他没想这么多,但他自身的力量与外界的评论就当他只是配角、是辅助,那绝对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没有深厚感情,被伤害的难受程度理所当然不会那么深。
那一张张照片、那些报导、那一晚的亲身经歷,都是高见月多年来的观察。小时候的他没多想,现在的他再肯定不过。
检察室的门「唰」地一声吹出强烈冷气,一双站不稳的脚出现在高见月的视线范围内,一步一步朝他直直靠近。
高见月难以面对遗忘他的英雄,也不知道应该用上司还是粉丝的身分去关心塔古路拉。这让他感到烦躁。
凭什么该烦恼的是他,而不是这个罪魁祸首?
「别靠近我。」察觉下意识出口而出的话好像伤害到古恆星,高见月恨自己又心软地补充:「我还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高见月走远,其他人靠了上来。大卫先开口:「这点伤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他看了眼那块纱布,彷彿能够透视看见里面的恢復情况。
大卫的视线扫过眾人,最后从高见月的背影回到古恆星脸上。「我们刚才讨论了一下,不管伊里伽尔因什么原因被收买,她们都一定还会再来抓你。我们得一边调查敌人的身分一边就近保护你,所以你恐怕不能回国。」
古恆星欲言又止,大概老早猜到这个结果,最后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单音:「我、我……。」
「这都是为了保护你。他们跟上次抓你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这次连伊里伽尔都加入了,下次的行动会更无法掌控。」
大卫两眉深锁。毕竟大家都见识到了,发挥真正力量的伙伴,变成敌人。
「我明白,一切都照你们──」话说一半,古恆星遭降临前的暴风打断。
理智消失,此刻仅剩燃烧后的馀烬。一股山雨欲来的趋势,高见月转身踏步,站所有人中央。「你们是不是忘了,是谁救了你们所有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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