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一路上没有半辆车。
我一边哭一边跑,会哭是因为真的太累太痛了。肺部像是有火在燃烧,应该说这把火简直把我全身上下烧了遍。我的手没有知觉了,脚踝也从痛到不得了变成麻痺感。
到中途时,我跪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喘气。大概从高中跑过大队接力后就没有这么夸张的运动了。汗水模糊了视线,我的脑袋还是乱成一团。
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十一区怎么了?
我听得到远处有警笛的声音,可能是基金会本部,也可能是民间的警察,但无论如何那里都的确出事了。
那瞬间我想到的是老师,说不定基金会有什么阴谋想要偷偷把老师给干掉,檯面上goc和基金会是能够合作的死对头,虽然这么讲很奇怪,但的确是这样没错,而私底下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
总而言之我得回去。不然就会担心到哭出来。
等待心肺功能稍微恢復到正常后,我视线发黑的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继续走。
然后,一片黑暗中突然闯进了一道光,耳边传来引擎声。有车子在我身后,而且停了下来。
我连忙转过头,而那辆车看上去非常眼熟的停在旁边,我感觉到心脏在狂跳。
「小莫!」果不其然的,我看着老师打开车门,她立刻从驾驶座上离开然后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老师!」我有气无力地喊道,任凭对方把我抱紧。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我真的感动到哭出来。
「天啊,我就想说能不能从赶回来的路上遇到你。我猜艾莉森应该不会让员工直接送你回家,会有一段路程。」老师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好险,你是打算自己走过去五十一区吗?」
光是听到老师的声音我就感觉热泪盈框,没有见到她的这几天简直度日如年。老师的手摸着我的脸,那扭曲且粗糙的指腹摩擦着我的皮肤,那不是太好的触感,但是我最熟悉的触感。
老师露出微笑:「好久不见,小莫。」
「嗯。」我点点头。
「不过我们似乎不能花太多时间叙旧,我刚刚得知五十一区被突破收容了。」老师拉着我的手进入车内,凉爽的冷气让我整个肉体都放松下来,但精神也相对紧绷。
「老师知道发生什么事吗?」我在副驾驶座上将安全带扣好。
「我不太清楚。」老师耸耸肩,眼神锐利:「小莫,这几天真的是一团乱。我不该离开五十一区的,但刚刚发生了一些事,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我有点讶异的看着老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有关杰米。但要从哪里说起,老师又知道多少,都让我也开始像陷入漩涡一样混乱。
「啊天啊……小莫,你脸上的伤是被人打的吗?」下一秒,老师的右手离开方向盘,贴住了我那被打肿的脸颊:「刚刚在外面没看清楚,你还好吗?」
我大力点点头,并且试图不去想杰米用史上最靠北的微笑说「伊底帕斯先生」的模样。
老师向我微笑。我忍不住想起家里其实没有摆多少张相片,大部分都是小蜜和佛恩的个人照,老师和席欧都是很讨厌照相的人,但我总是会產生衝动想把老师微笑的每一刻都拍下来。
干,够了。我不是伊底帕斯。
「对了,小莫啊……」
车子以高速向五十一区前行,警笛声与人群的声音似乎开始高昂,但车内又是那么安静,我甚至听得见心脏的跳动。
老师要问杰米的事了吗?他们到底有没有谈过?还是说是老师和席欧深谈,决定要给我个惩罚什么的?
「你觉得,其他人是怎么想基金会的呢?」
令人意外的,老师提出了一个相当奇怪的问题,我愣了愣,然后说:「其他人是指什么人?」
「嗯……像是普通人,不然……我们把范围侷限在研究员的家人之类的好了,」老师说:「像小蜜那样,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工作,但其实她没有真正了解到我们在干嘛。」
我沉默一会,车上的冷气让我开始觉得冷起来,胃部在下沉。或许是察觉到我开始颤抖,老师伸出手将空调降低。我抿起嘴巴思考,但事实上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可能会觉得我们莫名其妙吧?」我有些不确定的说,但我在台湾的老家担任基金会研究员已经传了三四代,从小老爸就是带着我去花莲站点工作,我跟其他同学说我爸是研究员,也只换来「酷喔」的反应。「可能……就是瞎操心之类的?觉得世界怎么有可能会那么糟糕,全球暖化都几年了还不是没事。」
「说得也是。」老师笑了,她打过方向盘,弯进前往五十一区的弯道,我已经看到停车场那里挤满了人群,而警察正在疏散民眾。
我以为五十一区是发生爆炸,但那里并没有陷入火海,原先应该是scp-1051的所在之处已经不见踪影,我想刚刚的爆炸应该是1051引起的。不过怎么会……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快忘记一开始我对基金会的感觉是什么了。」老师向警卫出示证件时开口:「小莫,你觉得你们是在做有意义的事吗?」
老师平时不会拋那么多问题出来,应该说,大部分的时候,老师都会告诉对方该怎么做,会大声说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我吞了口口水,肯定的回应:「我想是有的。」
「不愧是我的研究生,不对,是基金会的员工。」老师说:「好,下车,我们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般民眾似乎被带到离五十一区更远的地方,但警察们对于记者似乎有点措手不及,我看到闪光灯此起彼落的闪烁,而老师拉着我到停车场后方的建筑物,这里聚集了应该是基金会特工以及研究员。
在有灯火的照耀之下,我轻而易举的就从人群中辨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当然在几秒鐘后我想躲在老师后面避开席欧的视线,但很可惜的是根本来不及。
「顾莫予!」
高分贝的嘶吼从停车场的另一边传来,我很想马上跑走,但刚刚跑过来的肌肉酸痛突如其来的爆发,我整个人脚软到像史莱姆一样。
我看着席欧像头目战的妖怪一样猝不及防的衝过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那么短的时间过来的,说不定基金会高层都可以瞬间移动。
「晚上好,席欧。」我抓着老师说:「你是怎么过来的?」
「直升机。」席欧言简意賅。我瞄到了他的背后的确有一台上面印着什么机动特遣队的直升机,实在有够浪费资源:「顾莫予,我记得我有跟你说待在原地对吧?你的脑袋已经僵化到连接收命令都——」
「席欧!好久不见。」老师看起来根本不想介入我们的纷争,她张开双手拥抱对方,而席欧则是一如往常露出殭尸般的一号表情回拥。
时间总是会在拥抱的时候暂停个几秒。
「小优。」席欧低声的说。
我唯一喜欢席欧的一点,就是他叫老师的时候都叫的非常有感情,而老师听到也会露出高兴的表情。
「小蜜和佛恩呢?」老师问到:「别告诉我你把他们丢在家里。」
「这都要怪那个明明应该在家看管的人到处乱跑吧。」席欧哼了口气:「我有请附近的高中生过来看着,如果她愿意帮我打扫回去后还会再多给她五十美元。」
「话说回来,你来这边是指挥现场吗?」拥抱结束后,忍不住笑出来的老师拉着席欧的手问道:「这应该只是普通的……」
席欧伸出空着的手开口:「如果真的是普通的收容失效就好了,这次情况有点棘手,有看到原本1051在的地方吗?牠消失了,完完全全。」
我们顺着席欧的视线往那个方向看,这个位置离原先我离开的研究站比较遥远,所以我看不清研究站的情况,但1051该在的位置却空无一物。
「你们已经封锁了整个区域不是吗?我猜基金会应该很轻易就能制住……不对……那1051去哪了?」
老师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我也看到了警察搭上封锁线,那些打扮成空军的基金会成员也尽责的管控秩序。
「根据目前唯一能通话的无线电……」席欧似乎愤怒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和艾莉森·史密斯研究员推论出,1051在这几个礼拜中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移动牠的形体,不知不觉地就吞掉了研究站。听起来像个计画了好几年的计画,因为总部都懒得给五十一区的监控器具换新。」
我的脑袋转不过来。
「这个时候我们通常会像goc学习,一劳永逸的炸掉整个研究站,只不过里面还有人受困……」席欧瞇起眼睛:
「走吧,小优,或许我们可以跟1051请求通话。」
———
「我们完蛋了。」
基金会开来的研究型厢型车停在五十一区铁网界线附近,另外一边就是停车场,也远离了研究站。几名研究员架起了桌子与仪器,包括能够跟受困成员通话的通讯设备。
他们摊开了五十一区研究站的平面图,我也凑过去一起看,和杰米一起闯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仔细观察研究站的区域,但从这复杂的位置分佈来看,就算我仔细观察大概也不会有多少收穫。
席欧坐在铁椅上,模样和他在家看报纸的时候一样严肃,周围的人都离他几公尺远的距离,好像跟席欧呼吸到同样的空气就会被开除似的。
老师站在他旁边,一起看着平面图。
这个时候我没有感受到多少危机感,毕竟scp-1051大致上来说算是个生物,只要把这个生物开肠剖肚,应该可以马上救出其他人对吧?我对1051认识不深,但我想基金会应该可以解决的。
然后,我看见一个掛着「主管」名牌的人抱着头,说出:「我们完蛋了」这句话。
「别担心,费德勒主管,我们会想办法的。」老师急忙说。
「优女士,你不明白!」应该是五十一区主管的人说:「我们对1051的认识远远不足,我们到现在还可以和艾莉森通话,是因为牠还没有要吃掉那些人的意思。但这是为什么呢?牠想要交涉吗?你要知道的是,一旦被『捕食』到的话,任何方法都没办法救他们出来!」
在场的十几个人沉默一会,然后席欧开口:「任何话都不能说死,既然你说牠想要交涉的话,我们就来交涉看看。然后,请给我受困者的名单。」
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费德勒主管突然着急的开口:「拜託,那些人都是最优秀的研究员,他们不能被牺牲!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研究站……」
我睁大眼睛,看着席欧拿起受困者名单,在杂乱的瀏海下,他看着那些姓名条,然后轻轻地唸出声,音调沙哑且沧桑:「艾莉森·史密斯、查理·阿尔伯特、亚德里安·菲利斯、崔灿希……」
杰米。
意识到这点,我看向研究站,有群特工拿着枪械指着建筑物,那里的空气看起来好不一样,像围了一层雾。
我感觉到心跳开始加快,胃部缩紧,危机感开始蔓延,像虫一般爬上了我的背,要是,万一——
「你他妈请了个goc的人来当顾问。」有个成员向费德勒主管开口:「该不会就是要因应现在这种状况吧?说不定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去你的!」费德勒主管说:「在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五十一区,基金会对这里消极的要命又不是没人知道!」
我看着席欧大喊闭嘴,看起来很愤怒,他说:「真棒,费德勒先生,既然你这么了解,在那些人被完全消化掉前,带我们进行交涉。」
席欧很明显比费德勒主管年纪更小,但从我认识到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席欧上至九十九岁的老头下至一岁的婴儿(对,我是指佛恩,他如果对其他的小孩说教大概马上被逮捕),都能够用他绝对的威严让其他人臣服。
我看着费德勒主管战战兢兢地提起看起来像通讯仪器的东西,后头还跟了一堆电缆。然后跟其他人说:「往这边。」
我也想要跟过去,但老师却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小莫。」
「我也要跟过去,我有认识的人在里面——」
「那个红发的男人?」老师说这句话就像在抓姦一样,还配上挑起一边眉毛的表情:「告诉你好消息吧小莫,我和他见面了,也知道……阿克罕的事了。」
「所、所以?」我试着用撒娇一般的声音请求,但老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这是暗示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乖乖待在这里和其他人交换情报吧。我们晚点再谈。」
「可是——」
席欧回头叫了老师的名字,而我看着老师快步过去,只剩下我和几个人站在这。我吞了口口水,我觉得很紧张,不知所措。
我和几个研究人员待在那里,和刚刚来到的几名基金会员工接洽,我从远处看到了黑色厢型车,那应该是机动特遣队乘坐的车。
看到那些人来我觉得安心了一半。我平復呼吸,我不能再违反规定了,我现在要待在这里,等待席欧他们把困在里头的人救出来,然后——
放置在桌上的监控萤幕——那是研究站旁边装设的好几台监视器,上面应该是显示研究站的画面突如其来熄灭。
我连忙叫旁边的技术人员过来,我们紧盯着萤幕试着找出原因,心跳声大到彼此都听得见。
「……我会与基金会做交涉。」
这个声音从哪里来的?我抬起头,而上面是漆黑的夜晚,四周什么都没有,声音彷彿从脑袋里窜出。
「我要一切恢復原状。」
「莫、莫予!」技术人员叫住我:「那是从机器发出来的,但里面明明没有可以发声的装置……?」
「——我想你们懂得。」声音说,接着又重复一次,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懂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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