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天气原先还一直温和沁爽,这日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势有渐大的趋势,屋里只能听得到大珠小珠砸到瓦砾的嘈杂。
枕流小跑到门前才停下,掸了掸身上的雨珠,抱怨道:“守卫大哥还说近日都不会下雨,这下可好,晒在外面的细面全毁了!”
越春听见人声,也不转身,慢慢落笔,最后力道一收,将字写完整了,才分了她一眼。枕流见状,道:“娘娘又在抄经书吗?”
越春搁置下笔,“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枕流道:“娘娘当真耐心,奴婢今日都被这雨吵得烦死了。”
她原先也不爱长久的写字,颇觉的精神肉体双重折磨,近来却觉得此举颇能沉心静气,尤其是经幡,更难平复躁动。
越春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枕流点点头,道:“小和尚送午膳来了,娘娘先用了再抄罢。”
越春早上只吃了一口点心,此刻也有些饥饿。她用镇纸压住了经幡,才吩咐人进来布菜。
这次的小和尚是个眼生的,越春多看了两眼,他便显得局促起来。
越春见他生涩害羞,又是个生面孔,难得生了攀谈的心思,问道:“先前来送饭的那个小友呢?”
小和尚眼眶渐红,道:“师兄冲撞了贵人,受了责罚。”
他瞧着颇为难过,看这样子,责罚应当不轻了。但现在寺里外客便只有宫妃公主之流,以往都不会在此处摆架子,倒是奇怪。
越春还没来得及再问,便听枕流轻呼一声。越春转头过去,见她打开的食盒第二层,根本不是什么饭菜汤水,反而像是一块人皮。
越春眼皮一跳——这小和尚难不成不是个好的?这佛光普照之地竟也能出现这样残忍的物什。
小和尚见食盒打开,直接伸手拿过了人皮。
越春吓得一怔,汗毛倒竖,屁股不可避免地往后挪了挪。
小和尚似乎是没注意到她这点异常,双手奉上,道:“还请娘娘早日逃离洗华寺。”
越春面上有一瞬的空白。什么玄幻恐怖大戏都想好了,你就给我整这出?
小和尚见她半天没动静,像是突然醒悟,道:“我身上多穿了一套纳衣。事急从权,望娘娘莫嫌,一会儿再用这假皮遮掩青丝。外边雨大,守卫今日都不甚严查。”
越春这才接过假皮,心中疑惑,担忧是戚廉隅的试探,问道:“谁派你来的?”
小和尚显然是第一回做这些事,经她一提才发觉自己前后颠倒,竟忘了交代,连忙从怀里掏出玉牌,道:“是陛下。”
越春接过牌子,仔细端详了一阵儿,确实是赵逾和的贴身之物。
既然这小和尚能拿到,要么当真是赵逾和派来的人,要么就是戚廉隅造反成了。不管是哪个,对她都是百利无一害。前者自然是因为能脱离囚笼,说不定还能激怒戚廉隅,加速剧情。后者更加简单,造反是最后一个剧情了,成功了,她也可以离开了。
小和尚怕她不信,再补充了句:“那定国侯不是个好的,肆意欺压僧人不谈,竟还妄想在佛门重地沾染……!”
说到这里,他急急刹住,抬头看了一眼越春,才将剩下的话全都吞进肚子。
但他句子断处实在可疑,很难让人不想到别处去。
自打前几日那晚,戚廉隅便再也没来过。且那晚还没真刀实枪地让她伺候,反而是刻意选了那样折辱人的法子,显然是对她人妇之身心存芥蒂,想来已经失了兴致。
难不成他又看上了什么公主贵女,想要强取豪夺,被哪位和尚撞见了?
越春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实在莫名,但就是控制不住思绪愈发发散,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他能一时贪恋自己,自然也能喜欢上他人。只是他原先不该是清冷禁欲之人吗?
小和尚见她发呆,轻轻唤了声:“娘娘。”
越春连忙打住念头,收拢情绪,道:“多谢小友。”
枕流在一边听了全程,也是巴不得她早点脱离虎口的好。等越春一点头,便带着小和尚入内换衣,再将越春整个人翻新了个遍,粗略一瞧,真是个娟秀的小和尚了-
外面大雨瓢泼,接连不断的雨线落到地上才砸散开,迸出圆圆一圈,溅在她踏足的鞋袜和衣摆。急促又剧烈,顷刻间下摆便湿哒哒一片,冰冷地贴着肌肤。
下了许久的雨,致使空气中还弥漫着浅薄的雨雾,平添了几分朦胧。
越春撑着橙黄油纸伞,微微前倾,盖住大半脸颊,另一手拎着红棕木漆盒,手脚放缓,尽量显得从容。
大约是午膳恰逢下雨,门口只留了两个守卫,远远躲在檐下。见她出来,也只是随意扫了两眼。
等拐了弯,走出了他们的视线,越春才小小松了口气,却不敢停顿,顺着小和尚的指示,来到了僧居房围墙的一处狗洞前。
好罢,虽说越春本身没有什么“爬狗洞不光彩”的包袱,但下了雨的土地到处都有些泥泞,这处甚至还积了一滩水。
越春眉头皱了两下,还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将伞收了扔出去,再俯身爬了出去。
等她吭哧吭哧爬出来,整个人几乎是湿透了。
她再顺着小道往下走,走到天色更暗了些许,才终于到了山脚下。
她拐进山脚十丈之外的荒废茶棚,果然早有人等着了。
唯一有些意外的就是同样等着的还有同样形容狼狈的荣颐。只是后者早把头顶掩盖头发的假皮扯掉了,比起她的不伦不类,看起来稍微能入眼些-
后半夜雨还是连绵不断,但比起白天稍微小了些。越春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虽说回来之后喝了姜汤,泡了热水澡,但她还是觉得透骨的凉意。
她将被子拉高,几乎贴着鼻翼,整个人裹成一个茧,手掌还覆在小腹处。
不知是不是淋雨又穿湿衣许久,回来后小腹处一直钝钝的痛,下坠感强烈。
这感觉倒有些像是月事时候的疼痛。但分明还有十来日才到,而她现下分明没有要来月事的迹象。
越春禁不住生了点委屈。这半年来真是一日好觉都睡不成-
越春晚上睡得晚,醒来自然不会太早。
雨还未停,空气都泛着股潮意。
越春喊了几声,没叫来人,便就着脸盆里干净的冷水洗漱。
桌上的水壶也早已凉透,但口中干涩非常。她还是浅斟了一杯,仰头灌下。
等凉水划下喉咙,凉意顺着喉管蔓延,几乎是立时,她就感觉到腹部熟悉的钝痛。
越春抿了抿唇,放下杯子,想找个人来换水。
只是偌大的宫殿,青天白日的,竟然没有一点人气儿。
反常至极。
越春正要出去一探究竟,才听到殿门外传来的连绵的步伐声,她就同一身明黄的赵逾和撞了个满怀。
赵逾和扶住她的肩头,问道:“贵妃要去何处?”
才半月不见,赵逾和却瘦了许多。但整个人精气神还算不错,收拾得很妥贴。
越春稳住身形,挺直身板,才道:“殿里的奴才不知去哪里了,正要去寻。”
赵逾和脸上笑容一贯温和,道:“何须劳烦自己去寻?宫里近来繁忙,大约是被叫走了。”
若是换作之前,赵逾和定是要训斥一番,然后温柔刀,小惩大戒,今日却轻拿轻放了。
越春察觉一丝不对劲。
赵逾和道:“不请朕进去坐坐吗?”
皇帝妃子站在殿门外话家常,确实有些怪异。越春没道理拒绝,侧过身容他先进。
赵逾和屏退众人,隔着小小的方几,握住她的手,语气和缓,道:“说来贵妃大约不知道,戚廉隅造反了。”
他反常地平淡叙述,像是事不关己,就仿佛他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无关痛痒地同人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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