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此人值得他回城请示,进城有他带路,事情就简单多了,现在就要看如何逼他同意。
“想凭这位男子过关?那我杀了他,是不是你们守军就没了顾虑?”
李奏抬手拉满弓,箭正对准着马车上躺着的、不知死活的男子。罗威若不想要他死,就必须答应他们的条件。
罗威一看李奏拉了弓,突然用身体狠狠向李奏撞去,阻拦道:“这位郎君,使不得!”
洛泱本站在李奏旁边看城下局势,罗威这一撞,李奏只是身体晃了晃,却把她给晃倒在地,旁边亲兵忙去扶她:
“苏小娘子!您没事吧?”
静静的清晨,这声音隐隐飘到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沙陀人耳里。
他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走到拉人的马车旁边,冲着墙头大声问到:
“上面可是东都苏小娘子?”
嗯?难道我已艳名四播到代北沙陀了?
阿夔想起了在二圣庙前,那群莫名其妙出手帮忙,又悄无声息消失的沙陀人,忙挤到洛泱身边低声问到:
“小娘子,会不会和幽州那些沙陀人有关?”两人无解。
阿夔向关外喊到:“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马车边的沙陀人已经认出了阿夔,他回头对后面的人说:“是二圣庙外那个阿史那族人,他怎么和小娘子在一起?”
“去告诉她,我们的来意。”
那沙陀人回过身对墙头道:“苏小娘子,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河东镇派来驰援、讨伐成德叛将的代北行营一万将士。”
“驰援?那怎么不去定州,而是到了镇州?”李奏疑惑道。他们的行程并未跟卢龙透露,更不应该泄露到沙陀。
关外那人知道他们有疑虑,指着马车上躺着的人说到:“我们本要去定州,碰巧在行唐撸到了王二公子,所以才决定,用他到镇州试试。”
王二公子?难道是王廷凑的二公子王元逵?
若不是洛泱那番话,他只是叛将王廷凑受排挤的儿子,长兄在围定州、立军功,他却被派去镇守最西面的城镇行唐。
可有了洛泱的话,他成了目前最适合替代王廷凑,接替成德节度使的人。
洛泱也听明白了,马车上那人是王元逵。
她在墙头问到:“王二公子怎么了?你们后退二十丈,我出去看看。”
大队人马最忌讳的就是倒退,一个不注意,惊马、踩踏都有可能发生。
但那些沙陀人并不在意,真让队伍往回撤了二十丈,关门前只留下了那辆马车、四个亲兵和那个中年将领。
“小妹,应该让他们把人推到关门口,我们再拉进来,你怎么能出去?太危险了!”就算他们退了,元枫还是有些不放心。
因为那日他们并不在二圣庙现场,不知道这帮沙陀人是怎样帮的妹妹,再说,也不能根据一次偶然的善举,就判断他们是好人。
“不,我还想出去弄清楚,他们和我们苏府到底有什么关系。”
凭直觉,洛泱觉得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但人家都对你指名道姓了,你对人家却一无所知,这她也不甘心。
罗威这才知道这几位英姿不凡的少年,是东都苏府里来的。洛阳军来了,肯定不止这几百个,再看看关外能征善战、凶神恶煞的沙陀兵,他的心彻底凉了。
他抬头凄惨一笑:
“苏小娘子,这位王二公子于老夫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在节度使前为老夫担保求情,老夫也没命在这里守白马关了。您可以押着我,让我出去认认,到底是不是王二公子。”
他刚才撞了李奏,就被亲兵们制服,被按在地上。
洛泱看向元枫说:“阿兄,放开他,让他和我一起出去。”
邵春将人提起来,解了他的绳索,挡在他和小娘子中间。李奏道:“我陪你一起去。”
“好,你们出去。马车在我们的射程内,我掩护你们。”
关门开了,罗威、苏洛泱和李奏走了出去。罗威一眼认出,躺在车上的男人,正是二少将军王元逵。
“你们把他杀了?”他悲愤叫道。
那沙陀将军冷笑道:“若真把他杀了,我们何必还拖着他的尸体走上几十里?抓他的时候还能骂天骂地,路上也没短了他吃喝,不知为何,今天凌晨突然就死了。”
罗威冲上去一摸,王元逵手脚冰凉,人已经死透,他破口大骂道:“沙陀奴!二少将军正当盛年,若不是你们加害于他,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死去?”
沙陀亲兵一听骂他们“沙陀奴”,顿时火冒三丈,虽然只有四个人,也毫不怯懦的拔刀出鞘,一副要杀了罗威的气势。
李奏发现,不管这些人怎么吵,都没有影响洛泱认真观察王元逵的“尸体”,只见她翻开他的眼皮,在眼皮上挤压了一下眼珠子,又在垫着他的麻布边缘,抽出一根细线,缠在他手指头末端。
不出他所料,洛泱道:
“你们先别吵,王二公子还活着。”
第一一一章 尸厥症
洛泱一句“王二公子未死”,把几个沙陀人都镇住了:
呼吸、脉搏都摸不到了,竟然“未死”?那中年将领心中一动,忙道:“小娘子是神医,既然他还未死,不知能救否?”
说来这些沙陀人也冤枉,在行唐遇到王元逵带三千人阻击,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们收拾了,还绑了王二公子。
打算直接围了镇州,王廷凑要儿子,定州也就不用打了;万一他不要儿子也无妨,围了镇州,定州也就不稳了。
所以他们要的是活人,拉个死人来,那不是给对面成德军涨士气吗?
他们这次奉旨出征讨伐王廷凑,是他们郎主亲自向河东节度使柳公绰请命,主动申请来的。
柳公绰对朝廷忠心耿耿,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向圣上请求解甲归田,圣上又一直不同意,他也就只能在任上拖着。
这也是王廷凑认为河东很难出兵,对西部只仗白马关据守的原因。
这次见代北行营主动要求,便将驰援任务交给了他们。
意外的是,竟然在白马关就遇到了小娘子。
尸厥症能不能治,要看他的病源出在哪里,是气血虚还是实虚。洛泱虽没把握能治,但有把握刺激让他能醒。
“苏小娘子,您要是有法子,就请您救救二公子吧!”罗威大悲大喜之下,不知如何表达,竟向洛泱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洛泱赶紧侧身躲开这老将的大礼,想想又说:“我治病有不传之秘,还请各位回避。”
医学之家有不传之秘真是太正常了,大家没有异议,各自转过身去。
李奏本想厚着脸皮看看,因为小表妹为自己看病,也从没避着自己。但看她似乎瞪了一下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像别人那样转过了身。
洛泱不动声色的拿下桃花戒指,拈着针尾一拉,可这次,桃花针不再像前两次一样变成毫针,而是变成了三棱针。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我想对了。人命关天,爷爷您可要保佑我。
“邵春,帮我解开他的小冠。”
邵春赶紧回过头,替马车上的王元逵解开发冠发髻,刚要转过身去,洛泱道:“不必了,你点一个火折子,我要在上面烧针。”
众人一听,这是要施针,还是火针,人都假死了,果然是要下重手。
洛泱伸手在王元逵头顶摸了摸,找到百会穴,拿出桃花针飞快的刺进去。三棱针尖有三面,非常锋利,用它可以给穴位刺血。
她在穴位旁边轻按,一粒黑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季扬,把他的鞋袜脱了。”
两个小助手把王元逵的脚露了出来,两人都暗自庆幸,还好这是位公子,天天有人伺候着换洗,脚不算臭。
洛泱走到车尾,烧了烧桃花针,像先前那样,给他每一个脚趾头刺针、放血,可做完十个趾头,王元逵依然没有动静。
难道是他假死时间太长,已经救不回来了?洛泱皱起了眉,闭眼回忆起爷爷让她背诵的针灸歌诀。
对,再试试疏通他的督脉、膀胱经,给他排毒生阳。事不宜迟,她让阿夔去关里取些油来,从腰包里摸出两枚铜钱。
阿夔取了些猪油,涂抹在王元逵的背上,洛泱用铜钱当做刮痧板从上到下替他刮这两条经脉。
持续刮了一盏茶功夫,洛泱额上浸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眼看手都重得抬不起来了,侧睡的王元逵嘴里突然出了口长气。
听到这声响,大家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背对着洛泱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他们这才发现,王元逵光着背,小娘子在背上摸来摸去。
呀,难怪不让人看,这也太难为人家一个小女子了,为了救人,人家连闺阁贵女的面子、身段统统都放下了,还真是怀瑾握瑜,妙手回春,值得敬重的女子!
现代人男医生为女患者看病,女医生为男患者看病,都很正常。但在古代,女人得了病,往往无人医治,而男人赤身裸体让女人医治,这也是闻所未闻。
最关键的是,那王元逵睁开眼睛,活了。
罗威冲了过去,激动的叫到:“二公子,您醒了!老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
“罗……”
见他出了声,洛泱停下手来,抬起手臂擦了擦汗。看她手上都是油,李奏思虑再三,恋恋不舍的,从怀里掏出洛泱给狗接骨用的帕子递给她。
“谢谢!”洛泱接过来擦了几下,发现了问题:“咦?这不是……”
“是。”
“解释?”
“单独。”
“行!”
洛泱将帕子卷了卷,勉强将它塞进自己的挎包里。再往车上看,罗威已经扶着王元逵坐了起来。
“二公子,就是这位女神医苏小娘子救了你。”罗威对洛泱的好感度满值,人长得漂亮,还会行医救人,东都苏将军生了个好闺女。
王元逵抱拳道:“多谢苏小娘子,王某无以为报……”
“你不用谢我,我们是来平叛的援军,是你的敌人。你父亲当初唆使牙军兵变,本就是有罪,得了圣人赦免,让你们坐镇成德,却不思改过,继续做乱。你作为儿子,为何不希望家族平安顺遂的传承下去,而要助你父造反寻死?”
王元逵刚醒还有些懵,被洛泱一说,张着嘴却无言以对。
罗威忙替他解释道:“小娘子不知,就是因为二公子反对去打易定,才会被大将军罚去守行唐。”
王元逵这才叹了口气道:
“定州与镇州交界,常常有些扯不清的事。我父亲便一直惦记着收回易定,还哄得牙将们相信,收回易定,能让他们得到更多好处……
元逵知忤逆朝廷,必遭反噬,一再劝父兄,可惜,他们执迷不悔。等到牙兵们知道,他们得到的米帛并非来自易定,而是……”
他话未说完整,但李奏、洛泱二人都已明白,有人背后出了米帛,骗牙军是得自易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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