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下吸氧管大口喘息。胸胁吃痛,又连忙将软塞插回鼻孔,颤抖的手指将输氧量拨到最大。他脊柱弯曲,上半身蜷缩在阴影里,呼吸变得短而急促,他想找点什么物体支撑后背,但睁不开眼睛,一个翻身掉下了手术台。
“啊……啊呀……”
技术人员追踪到了不明信号的潜逃痕迹,与以往妖狐的特征相吻合,看来又被它逃走了。
2051年6月21日上午9:02,邵慈从昏迷中苏醒。刚一醒来状态就特别好,头脑灵活,口齿清晰。
令专家们感到万般可惜的是,他没能记住梦境中的事。自潜入水底后,回传画面就变得模糊不堪,声音错乱,直到与妖狐相遇后才好转一些,但依然不足以提供有效信息。
他再度成为了英雄,只是更加神秘。
如何在突然之间获得了“神力”,屡屡逃过鬼门关,甚至于九天之上独战巨龙?
与妖狐相遇前去了哪里,这“神力”又是否和那段鲜为人知的遭遇有关?
相较之视觉,听觉复原更容易些,闵颢堃等人结合第二集团军编号pl3210159的战时记录,复原出了一段对话:
“你的腿本来就不能动啊。”
“嗯?什么意思?”
“你不是干将吗?”
“你认得我。”
“对。不过自打我认识你,就知道你的腿不行啊。”
“不行?你是什么意思?”
之后邵慈回忆,他在通梦中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梦中”——这令所有人震惊——但其余的经历均记不清楚了。
狐患未除,第三集团军马不停蹄筹备“清明”计划,旨在大规模强化亚梦空间中的战力,其中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着手开发造梦者“觉醒”的能力。
此次新引进了350名新人,训练强度非常大。
邵慈并没有完全随队接受训练,他知道所谓“觉醒”完全出自偶然,没有明确的法门。
除了配合检查测试外,他希望亲自潜入全球互联网,继续追捕妖狐。
“单枪匹马吗?”
“对的。”
最终得到了上级批准!
猎狐组为他配备了最优秀的五名传话官,行动代号“万象”。
外网搜捕持续进行了两个多月,没多少收获。这时利坚国政府已有所察觉,要求利坚国网军或者联合国调查组介入监督,但被华夏方拒绝,“万象”与“清明”计划已被列为国家最高机密。
因特网对邵慈的意义不是“海洋”,而是“宇宙”,他突然感到,一切似乎只是刚刚开始。
黛赭区代理审查长魏政英*与网络集备军第三集团军政委韦冲权*见面,表达了对“万象”计划的担忧。
韦冲权问:“洛邦司令的意见呢?”
魏政英说:“他们要我先跟你协商,现在如果你同意,那边我就好说了。”
韦冲权说:“当然。我们非常欢迎……你们关于技术方面的建议。”
魏政英撇嘴,“万象组一共六个造梦者是吗?”
韦冲权挠挠耳后,“……这是机密呀。”
“你少来这套,不知道我干什么的吗?我该知道的都知道,可我要是问什么,你敷衍什么,那就是两码事了。只要我们认定有隐患,全部【墨菲斯】与妖狐的项目都要停掉!”
“我还真不太清楚,你们研究区审查委员会的具体职责是什么……
“全停掉吗?”韦冲权松手,手机掉到桌上,“那你跟司令说吧。……我最多告诉你……”
“干将为什么不参与‘清明’特训?”魏政英问。
韦冲权直视着对方。
魏政英接着问:“我听说,他并不记得如何‘觉醒’,为什么不多加练习?”
韦冲权说:“他不记得‘如何’,但是在遭遇战中能下意识发挥出来。”
魏政英说:“你们那份实验报告,说他‘觉醒’的实现率超过70%,是真的吗?好,那为什么不让他留在‘清明组’教学?”
韦冲权说:“他每天应该都接受你们的取样,各种研究数据你们都有,对吧,完全看不出哪里有差别。
“那就像是一场梦,是吧,我没用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潜入潜出的,根本什么都忘了,也没法传授经验,这事儿也不像流行感冒,跟他待在一起就能传染了。”
魏政英说:“他每天外潜十几个小时,但只接受我们两个小时的测试,上周你们还替他申请减少到30分钟!”
韦冲权说:“你们——测了两个月了,测出什么了?他是个兵,是个人,不是实验品!”
“你根本……”
韦冲权打断他,“行啦,别跟我这扯淡了,我马上还有会。就跟你明说了吧,他你是动不了的,‘万象’你动不了!你想想国家现在需要他做什么。”
魏政英说:“追捕妖狐。不然还能干什么?可是这全世界这么大,”伸出手指,“他到哪儿去找去?”
“唉……对啊,可不是吗,那他还该去哪儿?”
魏政英说:“‘妖狐’毫无疑问是具备觉醒能力的,而且恐怕可以百分百运用,因此能够以一敌百,四处作恶。他的能力这么大,而且目前只有他具备,还给他这么大的自由度……
“难道你们没有想过,万一他要做下一只妖狐该怎么办!谁来监管?”
“不是你们来监管吗?”
“我们只能在亚梦空间里传回主观信息,他在因特网里的活动许多都监察不过来。他如果打开一个文档,里面上万个字符,不可能知道他读了哪个。”
韦冲权说:“那你们就把他打开过的文档都查一遍行不行?他要是胡来,我把他插销拔了行不行?”
魏政英说:“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根本……”
韦冲权打断他:“我也再跟你说一遍,”他摇摇头,“你动不了他。因特网那么大,他哪儿也去不了!你以为是追捕妖狐,其实我们只是在防守!
“防守银行那几个点都他妈防不过来,而且只能靠他防,你知不知道,本来一名战士每天最多就8小时潜入时限,是干将自愿加到16小时的,整整16个小时!我都不知道他能撑到哪一天。”
魏政英脸色有些难看。
韦冲权说:“他是不能百分百保证觉醒,可他这不就是在提着命防妖狐吗!每一天!妖狐除了上次,从不留活口。你们还在这怀疑他?你还想扯他后腿吗?”
“我绝对不想扯他后腿。”魏政英说。
“……你想想他现在守的是什么,你动不了。”
“……所以妖狐再也没出现过?”魏政英问。
“有几次佯攻吧,没来真的。”
韦冲权起身欲走时,魏政英说:“我还是要问,你们真的确定他足够忠诚吗?”
“据我所知,他十四岁就自愿加入特工训练营,十几年来出生入死。别的不敢说,对组织,对国家,没有人比他更忠诚。”
自【方易】1.0发布后,西方国家对于星海公司侵犯隐私权的抗议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加之西格蒙德综合症发病率降低,【墨菲斯】全球用户总量出现持续性下滑。
其他发达国家纷纷设立脑机研发项目,但关键技术始终不得突破。
巨龙之役后,黛赭区核心小组再度介入,协助猎捕“妖狐”,他们根据军方提供的详细资料,得出了惊人的结论。
“妖狐”不仅具备强大的力量和敏锐的感官,最恐怖的是其战斗技巧:抛开与干将的交锋,它在各种形态下的“一击必杀率”保持在98%以上,妖狐形态下的“一击平均致死数”为1.75人。以目前造梦者的培养速度,这种破坏效率实在令人绝望。
核心小组组员毛亿张等人比对后发现,妖狐每次攻击过程中往往存在微妙的“修正”痕迹,也就是说,妖狐不仅会像经验老道的猎人一般在攻击前做出准确预判,还可以在攻击途中根据目标的反应修正攻击角度和力度,而这种修正的灵敏度已经远远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毛亿张等人认为,“妖狐”本质上不是人类,是纯编程产物,或者存在计算机算法辅助人脑战斗。
邵慈反对,他认为,妖狐在搏斗中呈现出的“精神面貌”依然属于有血有肉的生物反应。但这种模糊的“理论”并不具有说服力。
只有闵颢堃重视了邵慈的说法,邵慈继续告诉他,有一些多余的反应是高等生物难以避免的,如果妖狐真的是机器人,它完全还可以更为高效。之后他还提出了新的理论,即“妖狐”的本质是多重人类思维,它以某种高等科技,将若干个体人的脑力集合在一起,从而使其总体的智商水平与信息处理速度获得大幅提升。
毛亿张批评他说:“简直是痴人说梦。”
为此,猎狐组一方面将参训人数扩大至原先的十倍,另一方面借助超级计算机开展战斗辅助系统的研发。
邵慈第一次潜入外网时,就意识到了妖狐真正的棘手之处,不是藏匿于浩瀚的因特网,来无影去无踪;而是在于因特网本身。
他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汲取了大量数学、电子学、计算机科学、人体医学、军事学知识。他发现借助特制【墨菲斯】,绕过视听觉直接抓取信息的效率,比传统学习方法要高得多。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因特网让他深切领略“知识真正的力量”,同时也意识到老练的妖狐无比的恐怖。
没错,如果自己能利用互联网达到某种程度,考虑智商与实践时长,妖狐必定早就达到了,保守估计,甚至也是十倍,百倍于自己之上。
随着探索深入,邵慈渐渐开始理解妖狐过往的行为模式,对于它力量的强大也认识得更加清晰。他推测,之前的遭遇中,自己的觉醒出乎妖狐意料之外,打乱了它的步伐,实际上彼时两者间力量差距之悬殊,不亚于模拟体积上的差异。
妖狐毫无疑问也是觉醒者,这段时间的蛰伏,是否考虑出了应对觉醒者的策略?如果它找到了法门,下一次遭遇便是决战,而我方几乎毫无胜算可言……
但是,邵慈实在是不善言辞,过于直白的表述听上去极端消极,让其余的人难以接受。上级回复,执行既定任务,不接受异议。
魏政英在邵慈缺席的多方会议上再度提出警告,直指干将的神秘的历史空白期,他依然反对将如此重大的,难以接受监管的权限交付给他。但是会议并没有针对此事做深度讨论。
2051年1月的一个午后,邵慈从【墨菲斯】上醒来,大汗淋漓。
他感到双腿又麻又辣,犹似火烧,可医生查不出具体原因,从表面看起来他与以往毫无二致。
他不想再使用任何麻醉剂,于是在双腿上裹了冰敷。
“感觉好一些。”邵慈说。
“……这真是奇怪。”卢雨雁说。
“是啊……”
“是你心理作用吧。”卢雨雁说。
邵慈以为卢雨雁怀疑他的精神压力过大,低头说,“不是,这再真实不过了。有点像压麻了腿……太难受了。”
“不是,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是你……瘫痪了呀,你应该没有知觉……”
邵慈皱眉:“我知道。你以为我现在还在做梦吗?我的腿是没有知觉,可它还是会痛啊。”
“不,可你应该感觉不到冰啊……”卢雨雁说。
邵慈突然惊愣。
“你感觉到冰吗?”卢雨雁又问。
周围人都摒住了呼吸。
“我……还不太清楚,现在这又涨又热……”邵慈掀开冰袋,“啪滋”一声掉在地上。
用手摩挲大腿表面,微微摇头,“感觉不清楚……等等,把它捡起来,放在这儿!”他伸出胳膊肘。
卢雨雁麻利地将冰袋又糊在他胳膊上,用力按住。
邵慈点点头:“对。我感觉得到。”
他和卢雨雁的眼眶突然都红了。
“是冰的……是冰的。”
“是一样的,对,是冰的!是冰的!”
卢雨雁亲吻他。
他突然又喊起来,“不,打我。打我!”
“啊,什么?”
“咬我!这真的不是梦吗?告诉我这次真的不是梦……”邵慈攥住她的手臂,眼角迸出一滴泪。
“不是!我的慈,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邵慈在梦中也经历过数次类似的“康复”,惊喜越大,梦醒时分的绝望就越令人窒息。
不过这次是真的发生在现实,他的双腿不仅回复了部分知觉,还在两周的康复训练后完成了简单的伸展运动。
三周后,随着腿部肌肉组织的增长,他已经能在泳池中站立行走!
“你恢复的速度真是难以置信。要不是亲眼所见,”谭正川说,“我怎么都不会相信!”
邵慈笑着说:“眼睁睁看着的,也不一定是真。我现在还在祈祷这不是一场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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