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小崽子,”年段长薛彬掏出打火机,“我给主任挂个电话。”
打火机的砂轮摩擦了一下,一支烟顺利燃起。薛彬低头摁手机,不太绅士地朝前方的女士们吐出烟雾,倒不是故意这么做,只是懒得分辨对面坐着的是男还是女。如果是十年前他还会讲点风度,现在?算了吧,已经过了需要靠风度吸引异性的年纪了,而且社会地位又没有高到会自发把高尚当成必需品。
优质的品格是富裕的尊重和自重灌溉出来的,大部分资源匮乏、资质平庸的人不需要那玩意也能活得很顺遂。
缥缈的烟雾升起,坐在角落的易见微不可查地皱起眉,随即走到一旁开窗户。她倚在那里望着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好风景。可神知道窗户外面是被铁网分割得零碎的视野,向下看只有低矮的居民楼和昏黄的路灯,零星的几只蚊子布景式样地绕着路灯飞舞,学校车棚里满当得溢出来的自行车和几棵枝叶稀疏的悬铃木,日复一日的自我重复。
许文开望着女老师的身影。她瘦削,常年笼罩在一身黑裙子里,仿佛是被黑夜分离出来的女人。清清淡淡的,和周围的人隔着个时空。
许文开翘起二郎腿,半真半假地搭着笑意开腔,“抽什么烟,吸烟有害健康啊段长。这还一屋子女士呢。”
薛彬拿烟的手停顿了一下,扫了眼窗边,将手机往桌上一丢,“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你们试试看吧。”
等许文开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了,薛彬才侧过身,捎带口似的回答了句,“女士们都没开口你倒先开口了,我很怀疑你属性啊老许。”
也是半开玩笑的口吻,女士们含蓄地皱了皱眉,也跟着笑。许文开仍旧翘着二郎腿,只是变换了一只脚。他瞟了眼易见的背影,发觉她并没有回过一次头,心里有些不是味,觉得自己出这个头出得不太值当。
微妙的气氛和努力忽略微妙气氛的气氛中,许文开掩饰性地去开了瓶可乐,然后走到窗边递给易见,“想什么啊易老师?”
易见手指扒拉在铁网上,语气清淡:“想上厕所。”
“……”
许文开进退两难地拿着可乐,尴尬地自己低头喝了口。
身后有人嚷嚷起来,“嘶我手机也没信号。怎么回事?会议室平常信号没那么差啊?”
然后是接二连三附和。
许文开心里一动,低头确认了一眼,转过头,“是手机信号屏蔽器吧?”
那可是学校购入防止作弊的,只在大型考试使用过一两次。
薛彬皱起眉,笑了,“有备而来啊,真是小看了这些浑小子。”
他的语气,不知怎的,竟像是有几分赞赏,很难捉摸。大概是日子太乏味,学生们这么一闹,算是添了点调味剂。至于教师尊严被冒犯这种事,等自由了才有考虑的余地。别说,他还真挺愿意在会议室歇上这么一会儿。人生中也许就是需要这么一小会儿,被抛出去,漫无目的地享受空白。
一个女老师捧着水杯,“刚刚那个是四班班长吧,平常很有礼貌的一小孩,怎么也胡闹成这样。老叶这会儿是住院了,不然看见自己班成这样,该哭。”
“我看先哭的也是我们。下午才闹了一架呢,这会儿是还想来?”
这个猜测让在场人都有点坐立不安,这要是谁身上缺个什么零件,谁能负得起责任?学生家长可太难搞定了。
怎么办呢?翻窗户吗?可有防盗网,而且是四楼,又不是拍电视剧,掉下去是不能ng的。
“谢老师今晚是不是值班,怎么没见到人?”
“是啊,他来了没啊,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年段长嗤笑一声,掐灭了从刚刚起没有再吸一口的烟,起身走到门边,翻了翻瓜子,“啧,奶油味,我不喜欢。”
他开了瓶可乐,在背后若隐若现的嫌弃目光中敲了敲门板,摸着下巴回头,“诶,老刘你个头大,过来试试能不能撞开……”
这句话的尾音被吞没在了广播声里——
“通知,请各班级打开多媒体电脑,应老师们的要求,我们要针对最近的偷窃事件和群架事件作一个检讨。”
“再通知一遍,请各班级——”
·
那是9月15日,距离开学过去两周,距离邵蔓薇被指控偷窃过去了一周多。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这是非常漫长的一周。
那天晚上的七点五十分,行政大楼三层的广播室,灯火通明。四班小部分不法分子在屋内轻声走动,按键音和鼠标点击声不时响起,音响控制台上红色的小灯一闪一闪。
叫张君的小姑娘被一个男生推开在一旁,委屈地说,“我都说了我不会再乱动了,你别生气了呗。”
男生指了指她,正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你们别闹。”邵蔓薇掩上话筒,扭头问正在操作电脑的石信,“石头,好了吗?”
“等等。”石信抿着唇操作电脑,“我登入一下管理员账户。”
吴桐在一旁踱着步子,垂下的刘海被电扇不时吹开,露出右眼角黑色的小泪痣,“你行吗?”
“别吵。”石信坐在电脑前摆弄,输入一串字符,摁下回车键,等了两秒,笑没了眼睛,“ok连上了。”
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吴桐赏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可以啊,这手技术哪里学来的。”
“远程操控嘛,有局域网就行了。就是账户密码比较难搞。”
旁边一个女生捧着脸作崇拜状:“这你都能破译?好像黑客哦。”
“那是。”石信得意地扬起眼角,“谁让卞老师把账户和密码记在书本的第一页,我早就想试试了。”
“……”这是作弊吧。
“好了吗?”邵蔓薇偏头看了他们一眼,递过手里的u盘,“插上这个。”
u盘插入的同时,电话铃响了。邵蔓薇转过头,接起来,“多媒体都打开了吗?好,辛苦了。”
她放下手机,打开广播,调整姿势以后对上话筒——
“大家好,我是高二三班的邵蔓薇。”
少女沉静的声音透过广播,像一枚炸弹从校园上空投放,把每一个班级都被炸得措手不及。学生们茫然地抬起脸看向壁挂式音响,仿佛那样就能看到说话人的脸。
说话人的声音透过广播,悠悠地穿梭于9月份还存续着余热的空气里:
“9月4日,一部不属于我的手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我的书包里。我们班六位同学指控我偷了这部手机,我也因为这项指控遭受了一些不好的对待,我的伙伴们也为了我犯了一些错。今晚我想告诉你们,我并没有偷窃。在我为自己证明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那部失窃手机的失主——苏同学,你在吗?”
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苏丽所在的位置。在她旁边,几个四班的男生把手机递到她唇边,让她回答。但苏丽抗拒地抿着唇不肯说话。
这样被逼着让她觉得愤怒又恐慌,偏偏老师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刘童站了起来,推了那男生一把,“你们想干嘛?”
那男生下意识挡了一下,刘童被撞得后退了两步,三班有几个男生走过来想要制止,双方推搡了起来。形势险峻,谢一维起身插了进来。他推开四班的男生,“怎么,中午没过瘾啊?你们这样跑到别人班级撒野,会不会太没自觉了?”
三班的男生附和着要他们滚出去,谢一维却又转身拦下,“等等,别急。先让她说,我也挺想听听邵同学要怎么说。”
谢一维拿过手机,递给苏丽,“苏丽,你不用怕,有什么说什么。如果她真偷了手机是怎么也抵赖不掉的。”
谢一维从眼神到语气都含着探究。苏丽咬着唇,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苏同学,”广播里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问她,“你是害怕了吗?”
苏丽触碰到谢一维怀疑的目光,脑子一热就冲口而出,“谁害怕了?”
邵蔓薇声音里有笑模样,“好啊,怕就没意思了。”她支着下巴点点头,示意吴桐把手机对准话筒,“苏同学,你说那天晚上你打过手机,手机是关机状态对吗?”
“对啊。”
苏丽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广播里投放出来,经过手机和话筒的双重过滤,伴随着刺耳的信号干扰音,这感觉还是挺奇妙的。她有些失神。
邵蔓薇再度问到,“后来你整个晚上都没打过电话是吗?”
苏丽疑心这是什么陷阱,却只能不甘心地点头,说,“是啊。”
“这部手机是有远程追踪和锁定功能的,你没尝试过吗?”
“我尝试过啊,但手机关机了是追踪不到的……”
“哦是吗?”邵蔓薇慢吞吞地问,“一整个晚上都没开机吗?你一共尝试过几次追踪?”
“……三、三四次吧。”
“那你还记得是在什么时间点吗?”
“我怎么会记得……七点钟到十一点钟吧。”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的意思是手机在这个时段内都是关机的呢?”
“手机在你那里啊,关没关机你不是最清楚吗?”
邵蔓薇拨拉了下话筒,“你就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苏丽点头,“是。”
“那很好。”邵蔓薇笑了起来,示意石信调出一张数据图,“现在请大家看屏幕。这份是苏丽同学手机号码当天晚上的数据使用情况,在七点到十一点钟之间,手机一共使用掉了348m的流量,接通过三个来电,苏同学,你要怎么解释一部关机了的手机能进行这些操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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