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出神的林幼萱被惊动,听?见了通报, 在后头说了声请进来。
姑娘开口了, 冯妈妈哪里能驳了她的面子,烦闷地朝婆子挥手。
林幼涵很快就进屋来,冯妈妈领着她走过落地罩,来到南边窗户前。
林幼萱这才把快掉下去?的书丢在暖炕的小几上,抬头去?打?量大堂姐。
不见几日, 大堂姐又消瘦了,脸颊凹陷下去?,鹳骨微微凸起, 羸弱得刮阵风都能将她刮跑似的。
林幼涵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瘦脱相?,并不好看, 在她打?量的目光下有些窘迫,可?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不知为何在此刻都涌了出来。
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不可?控制。
林幼萱正想着大堂姐来寻自己什?么要事,下刻就见到林幼涵眼眶一红,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
把她吓得坐不住了,站起来尴尬笑笑。
“大姐姐这刚回家里就哭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大姐姐了。”
她说话素来都是温声细语的,林幼涵听?着更是情难自禁,哇一声抱着她大哭。
林幼萱:……
这一场发泄情绪的哭声持续良久,林幼萱站得脚都麻了,耳边的哭声才开始渐小,然后她终于被放开了。
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肩头湿漉漉的一块,无奈叹一声,扶着哭到打?嗝的林幼涵坐下。
“劳妈妈去?打?水来。”林幼萱朝冯妈妈示意。
冯妈妈摇头离开。
都仗着他们姑娘心软,哭一场就又得姑娘关心了!
“实在是叫二妹妹见笑了,我?这一时忍不住……我?婆婆说我?和你?姐夫成亲一年多还不见有孩子,昨夜直接给你?姐夫纳了个姨娘,都不曾通知我?一声,甚至是来我?房里把你?姐夫拽走去?成的礼!”
荒唐的事多了去?,可?婆婆到儿媳妇屋里抢人这事还真是头一遭听?见。
林幼萱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好半会才道:“大姐姐先前不是怀上了,但没察觉去?给侯夫人请安的路上滑一脚不小心落了吗,怎么能说不见有孩子!而且……这、这……”
她这了半天,实在不好评价别人的长辈。
林幼涵哭一场,丢脸的事也说出来了,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哪怕是揭自己的伤疤亦要不吐不快!
“那个孩子并不是不小心滑胎了,是我?那婆母明知我?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依旧要我?去?晨昏定?省,一日都不能落。那一阵子你?姐夫在外头还闯了祸事,我?这头要担忧你?姐夫,还得到婆母跟前立规矩,实在是累得心力交瘁。在婆母跟前站了半个时辰后落的胎!”
说到自己的孩子没了,从小端庄的林幼涵眼里闪动着怨毒的光芒,神色更是沉了下去?。
这中间居然还藏着一个真相?,林幼萱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一家子混账玩意啊。”
话落,她忙捂住嘴。
不小心说了大实话。
林幼涵见她紧张的样子,反倒笑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去?把她捂嘴的手拿开,附和道:“是啊,一家子的混蛋,祖母怎么能把这一家子混蛋说成是宝贝,非得让我?嫁过去?了呢。”
一句话让林幼萱明白,林幼涵在和自己交底了。
她眸光一闪,沉默了下去?。
她一直知道祖母看中的是侯府的势力,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叫侯世子娶了大姐姐,但确实是把大姐姐往火坑里推。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都听?过大姐夫那些风流艳史,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妻子有多少感情。
只是她不曾想到侯夫人亦如此刻薄,就跟梦里的闵氏一样。
想到昨夜的梦,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独身一人对抗闵氏那种害怕,像是一个没有支援的士兵,面对着敌方千军万马。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梦里的陆少渊无情得很。
明明是梦,可?每一幕就又像是亲身经历,真实得叫她醒来后也依旧心悸不已。
也因?为这个梦,她更能理解大堂姐在侯府的艰难处境,同?样,在大堂姐身上看见了未来自己的影子——如若没有挣脱祖母的掌控,她以后就是第二个林幼涵。
既然没得选,还犹豫什?么?
“大姐姐的意思我?听?懂了,但我?依旧不会帮大伯母出半个子,长房欠我?的,我?还是会要讨回来。但大姐姐想要帮忙,能和祖母谈合,那我?倒有个主意,就是怕大姐姐不愿意,事后还要怪我?出了个馊主意。”
林幼萱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林幼涵察觉到她情绪忽然高涨起来,不明白是出自什?么,可?自己有自知之明,清楚绝对不会是因?为长房任何一个人。
“二妹妹请说,如若不成功,都是我?自个懦弱无能罢了。二妹妹上回让我?等,不过几日,我?就退败了,我?无法在婆家继续忍受下去?……我?是个人啊,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思考,也会委屈的,可?他们从来只把我?当个物件,甚至连一个物件都不如!”
林幼涵声如悲鸣,笑得惨然,眼角未干的一滴泪珠沿着脸颊话落。
她真的是束手无策,亦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那大姐姐就直接留在家里就是了。”林幼萱微微一笑,大大的杏眸闪动着明亮的光,比宝石都要耀眼。
林幼涵一怔。
留……留在林家,婆母那边不是对她更多不满,祖母也会对自己不客气,甚至会捆了自己送回去?。
到时候,她更无法逃脱,甚至母亲那边也救不了。
不……不对,逃脱!
林幼涵猛然站起身,她明白二妹妹的意思了!
祖母既然要她去?维系和侯府的关系,那么她母亲若是被林家抛弃,她在侯府就更没有地位了,甚至也会被休弃回林家。
所以从一开始林幼萱就告诉她,只管安心等着,等到最后,祖母因?为要和侯府继续攀姻亲,就只能让她母亲好好会到家里来,甚至外头不能有任何不好的风评。
现?在的威胁不过是祖母想要再从她和舅舅家里套取好处,让母亲知道这个林家究竟是谁说了算!
“是啊,林家是我?靠山,侯府的人如此欺辱我?,我?还回去?作?甚。没人给我?讨个公?道,我?就是一头撞死在侯府的大门?口,也绝不会回侯府去?!”
撞死二字说得杀气腾腾,林幼萱忍不住抿抿唇,低头摸了一下鼻子。
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自古以来最好使的招数,她们祖母无赖惯了,就不能让她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要想通其中关系,彼此之间其实就是一把双刃剑,真拼死一搏,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林幼涵带着决然回了长房的院子,下午冯妈妈来告诉她说,林幼涵已经跟祖母说要在娘家住几日,较量就那么开始了。
连出嫁的林幼涵都和她祖母宣战了,她再这样瞻前顾后的,也太没胆了。
梦境再是真实,也是梦境,但依旧是提醒了她真嫁到陆家了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起码闵氏不会喜欢自己。
可?相?比闵氏不喜欢,让宋家远离自己才是重要的。
林幼萱下定?决心,当即就让取来笔墨,给陆少渊去?信相?约明日见一面。
不曾想到的是,她信还送出去?,陆少渊却先送来书信……约她明日在酒楼相?见。
这算不算一种默契呢?
林幼萱看着信,有些好笑。
第30章
再去汇福楼, 林幼萱的心情是尘埃落定的轻松。
见了陆少渊也不再感到拘束和窘迫,比起能瞧得出来特意打扮过的陆少渊,反倒还显出一份从容。
她眸光扫过他簇新的锦袍, 然后发现?他连腰间的香囊都是崭新的。
算不算对这次两人的见面十分隆重?
林幼萱此时此刻有点儿?相信他说的真?心, 但?也不多,毕竟每回见到他, 自己本能的还是先没来由觉得烦闷。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 朝他蹲身福了一礼。
陆少渊亦一板一眼地朝她拱手作揖, 待都直起腰, 对视中莫名就多了分尴尬。
林幼萱眼观鼻鼻观心, 站定不动。
装傻充楞是她多年来的拿手本事, 只要陆少渊不开?口, 她也能面不红气不喘的站上一天。
果然, 还是陆少渊打破了这份沉默, 比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入座,拿起茶壶给她倒水。
“这是汇福楼特有的花茶, 用了几样西域才有的花晒干冲泡, 有着美?容养颜的功效,是西域王妃的最爱。”
打开?了话?题,气氛当即缓和起来。
林幼萱道一声谢,捧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花茶里?还加了蜜, 很甜,下刻就有一股淡淡的花香缠绕在唇齿间。不像梅花的清冷,也不像茉莉的清雅, 是若有似无的淡香,细品亦依旧缥缈不可琢磨, 却不会被蜜的甜所遮盖。
“托陆世子的福,让我也尝到了贵人的喜爱。”林幼萱眉宇舒展,确实挺喜欢这茶。
陆少渊见此高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欢喜染满了眼眸,一双桃花眼似乎更亮了。
林幼萱再是能装傻,也抵挡不住他不懂遮掩,过于热切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白。
她只好低头咳嗽一声做提醒。
陆少渊倒是没觉得尴尬,反倒又?给她刚浅浅下去的茶水又?添了添:“姑娘若是觉得还合口味,等回去的时候我让人给姑娘包一些,就当初见姑娘时,冒犯的赔礼的。”
她原本想要拒绝这份好意,可转念一想,推辞后估计又?是毫无意义的一车轱辘话?你来我往,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她点点头。
难得她接受自己的好意,陆少渊自是高兴的笑了。
这茶其实还有别的用处,能调肝脾。
前世她病重后,他才知道她是郁气伤肝和伤神,而?且这股郁气并非一朝一日积累下来的。反正和她嫁到陆家?后受的委屈脱不得干系,但?她在林家?这些年,估计也没有少受委屈,所以他特意让人寻得此古方。
不管如何,他希望这一世她健康长寿。
茶喝过了,正事就该拿到桌面上来摆开?了。林幼萱在想是不是自己先开?口,有了决断后,她反倒不觉得谈嫁娶合作之事叫人难堪了。
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清楚,那?就是为何他一定要在科举后在定亲。
她从来不是自恋的人,不会认为陆少渊真?是为了讨好自己而?将?定亲推到半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