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嬷嬷拦下她‘粗鲁’动作,教人细细给她拆发:“今日只是宫内随意宣封,待到娘娘与晋王的册封大礼怕是半天不止。”
嬷嬷一脸严肃:“这是天恩,娘娘要敬。”
许襄君不及细想就觉着累得慌。
皇家事就是多。
夏明勤这几日没时间来,那黎至更是没时间。从年前至今半月有余未有好好见过,她眸中尖蹙。
刚瞥向席嬷嬷,嬷嬷明镜似的,竖眉:“想都不要想!”
愤然甩手出门。
“啧。”许襄君龇牙倒吸气,笑两声。
指尖钩着礼服小绶尾端玩,反正嬷嬷最终还是会依她,替她遮掩。
嬷嬷对她最是有求必应的。
门外席嬷嬷忽然气息不稳地高喝:“襄......娘娘,左光禄大夫到。”
声音有半分怯,慈蔼下嵌丝战战兢兢。
许襄君怔着抬手止住给她拆发宫女,镜中她发髻半散,浑不像个样子。
许襄君冷眸浅声:“改个简单的,要快。”
两人应‘是’,忙动手开始补梳简略发髻。
镜中逐渐清爽利落,许襄君套件薄袄,支手使唤:“宣。”
两位婢女屈身作礼出去,席嬷嬷转而进门,身后跟位紫色长袍,袍身绣着独科花,十三銙金玉腰带,两鬓油亮直入三梁冠,两手笼袖收着象牙笏。
步步肃戾阔近。
身形伟岸衔着凛然正气,身上书卷气沉甸甸的厚了满身,直观下教人气息微屏。
许襄君沉眸,端了下自己肩,袖中手不可避免内惧地握紧拳。
一站一坐遥相对视,许阜先行抬手行了半个君臣礼,一双鹰眼射向她、冷情又无心。
许襄君心口惶然,没张嘴计较他的礼不全,起身袅袅屈身,像以往那样拜了个父子间的请安礼。
许阜瞧她一身艳冶,一年不见更生的仙姿玉色,恶生生冷抛:“妖媚。”
侧过半身不想看她,像是看她眼中不净。
许襄君起身时一愣,随机展唇,自顾自斜斜歪在小案上。
点头应下爹爹安的罪状:“或许是吧。”
许久未见,她嗓子里哽噎了些话。
细细寻思了番,许襄君磨叽着张嘴:“本宫您看完了,回去吧。”话惆怅粘连一番,再淡淡然:“希望爹爹保重身子。”
他们日后大抵没多少周旋,此番相别无异于永别。
她未有多的情绪,只是字字生冷,比敷衍仅多半丝真心。
许阜听着这话恶心,狠狠拧眉。
席嬷嬷见势不好,忙出门将上宸宫人哄到院子外,把屋子空出给他们,生怕教人听了墙。
这大半年来许家发生的事情,许阜不能视若无睹。
他粗声厉气贴许襄君脸甩来恶色:“那阉人求拜本官进宫看你,他可知本官根本不想见你!”
许阜直颈,蔑视鄙屑她道:“跟那阉人说声,日后不要再来许府。本官嫌你们脏!本官也早没你这个女儿,望你们知晓。”
满脸嫌恶赤.裸又直白,那是真一眼也不想看进眸底。
许襄君掌心握紧,神色愈发尖冷。
那个称呼实在刺耳,一字一音如刀样划在心窝子,疼得许襄君踉跄出息,又被乱气反噎塞得胸闷。
许襄君眸底染层寒峭,声音逐渐清冷:“黎至应该知道吧,但他终觉得你来趟上宸宫,给陛下一点眼色对女儿更好... ...”
想到日后,许襄君仰起肩:“放心,日后他不光要去许家,还要去外祖父家。女儿皇子落地,外戚过势终归两不成。当下我们都没事,您如今能站在朝堂上,不多谢他一句?爹爹您未免有些没良心了。”
许阜瞪眼,气促粗狂喘两口,象牙笏径直朝她指向。
万目睚眦厉喝:“本官不想提你们那腌臜事,脏嘴!若不是念你姓一场许,入了宫,那日你敢回府,本官定将你打死在府门前。你简直无耻、无德、无行、无教!为子你大逆不道,为臣你不守妇.德,简直枉为人。”
许阜一动气便会面赤,此刻他面红颈赤,一眼一语都将她恨进了骨子里去。
许襄君眼中一片漠然冷厉,抬手给自己倒盏茶。
眼底色淡,慢慢回想:“去年八月,我两位许家堂兄被贬,从京官去了边陲。九月又是三位许家兄弟各在当地降了两品,同月外祖父那边两位表兄手中军权降了四成。十月许家又是四位叔伯被贬到献州、襄州、洛城、雍城为官。十一月两位舅舅一位去了岭南、一位去了闽越。”
“期间应该还有不少许家、外祖父家、您的得意门生、外祖父看中的年轻将领被调、被贬... ...”
“不错,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黎至之手。”
“他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的家族势弱,予我这胎更有利。你们权轻,便能降低陛下对晋王外戚的畏惧。”
“他又一边积极促立国本,太子定则国家根基定,更让陛下对我腹中之子看得更淡些,让陛下觉着这就是个普通孩子,不是许家与外祖父你们手上他日争权利器。”
黎至从去御前,便逐渐削掉她家族各位叔伯兄弟政柄、兵权。
只为她不成为夏明勤、前朝、后宫的眼中钉。
这些许阜全程知情,却因黎至在御前手深、黑远又得帝心,他毫无招架之力。
此番再度重闻,握紧手中象牙笏便高高抬起:“你们这对狗男女。不想许家百年竟要毁在你这等淫.妇身上!”
刺耳的话也不是一句两句,可许阜每句都生生捅她一刀。
不见血,却痛无可声辩。
许襄君迎头,两目悲戚,绵着嗓子泣血:“女儿在您门前连跪三日三夜求您救他,您置之不理之时,可有想过黎至今时今日会让许家分崩至此,将许家百年所累付之一炬吗。”
许阜目眦尽裂,气红了眼,满脸狰狞可怖,毫不顾忌许襄君身在‘孺月期’,高举的象牙笏狠狠敲在她背上。
盱衡厉色:“本官早就该向陛下告了你与那阉人的情秘,让你们不动声色的被处置,也省得将我们连累至此。”
“你爱同他作鸳鸯,那怎么不去死!他全了他家族颜面,你殉了你那可笑的情。免教世知你们无.耻龌.龊、淫.乱下.贱。”
许襄君背上吃疼,象牙笏窄边打得她冷汗直冒,当即便湿了内衫。
她冷瞥一眼,直直对上:“今日您出了上宸宫这道门,只要敢往御前走一步,就看黎至给你按的罪名快,还是您的直谏更快。”
“许家除你,也不是不能有叔叔伯伯撑家,天下只要有一个许字就够了,谁做家主重要吗。”
许阜脚下震撼,惊退两步,恶狠狠瞪她:“孽.障,你这个孽.障,本官去年就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病死在床榻倒干净了。”
他好似完全不认识眼前这张脸,这还是以往在家蕙心纨质举止娴雅的女儿吗。
许襄君抬指抚开额角冷汗:“他也不是不知我们家事。”
倏尔娇俏抿笑:“您敢同黎至赌这一局吗?便是他日,爹爹只要敢在陛下面前说半个字,哪怕我们死,许家也会干干净净一位不剩的去陪我。黎至爱我,又不爱许家,他对你们无情可留。”
“您日后只能为了许家替我们遮着、掩着、瞒着,欺您心中的君。”
“你当今日还能如以往那般打骂我?”
她如今也是有人拼死相护的。
“本宫乃晋王生母,本宫的儿子为君、你为臣,你有什么资格再管教本宫?他日辰安落地能走,您还要跪他。”
许阜脚下趔趄。
见他神色震荡不止,许襄君转而端腔。
“您方才口中的那人... ...曾经是祖父最最疼爱、最最看重的学子。他也曾在爹爹手上受学,您当初夸过他,说他作的学问乃同辈中首一无人与之相较,再有十年二十载,满朝文武会以他为首,能为我朝再续百年盛世。”
“他叫黎至,不是爹爹口中的阉人。”
许阜疾首蹙额,瞋目切齿:“一个阉人堪配作本官的学生?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许襄君早已料到,本不想会有心疼,这话入耳心还是被撕裂了大口,疼得不能出声,骤然眼泪大颗大颗地落。
许阜脸红筋涨:“你们一个淫.妇一个阉人如今倒是配了,便是本官不告你们又能如何!早晚是个死。还不知廉耻的心悦,你们这是拿着全族作孽!我许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日后你如何去泉下见你娘!你这悖族忘宗的畜生。”
许襄君冷漠地笑一嗓,手中的茶仰尽:“您再气,也得因为晋王这个外孙忍受家族凋零。待哪日本宫真死在宫中,你们个个自恃才华,熬个数年也是能重回上京、重振百年兴旺。”
“既是如此,相比下来还是女儿当下生存更重要不是?那便先委屈委屈许家与外祖父了。”
她傲然挺着腰堪堪半礼:“襄君在此谢爹爹与外祖父成全。”
“... ...”许阜愕然一口气堵塞,当即头昏眼花。
失手撑住案:“黎至如今在御前这般风光,本官且看他几时死!你为妃他是奴,你们便做鬼也成不了一对。”
这话显然是今日最恶毒的一句。
许襄君皱眉,字字冷清平述:“女儿与他早已同是鬼了啊,您竟不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55章 许久未见
◎我册封那日的妇人礼髻,你能来替我梳上去吗?好,我给你梳。◎
黎至丑时三刻回宿间, 酸懒抬手刚触到门,发觉门槛上一缕细丝不见。
疲态换下,眸子凛翻置。
吊眉提气一掌推开门想察觉屋内异状, 床前炭盆旁蹲抹黑影,指尖因动静停了手上动作。
黑影仰头:“回来了?快来, 这火怎么生, 我弄了半天也弄不好,有些难。”
娇俏柔声连滚着冷气炸响在耳畔, 黎至一愣。
倏地翻手锁门,几步阔近。
就着窗外廊灯的微末光亮, 许襄君一身绡红襦裙小袄, 长发盘地,靥面冻得微红, 整个身形单薄得很, 看着都冷。
黎至抿紧唇线, 速手提了床上褥子裹她身上。
指腹接触到她右肩, 布料凉得刺手, 黎至揪心道:“怎么不多穿两件, 这天风大雪大你哪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