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先?将她?关入地牢中,严加看守,我派几名弟子与?天魂宗弟子一道,去仙妖之界瞧一瞧。”
“阁主,不可!”
摇光出言制止,
“地牢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素来是关犯下大恶的妖物之地,怎可关她?!”
天枢淡淡瞥他一眼:
“只是暂关,并?未动刑。你不必太过忧虑。”
“可……”
“师父。”
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下阁主的面子。
摇光担忧地看她?一眼,定声道:
“那个?地界,单凭你们看过,我不放心,我要随之一同去。”
他的话语颇为?强硬,并?非是同人商量的口气,倒更像是通知。
天枢轻飘飘地望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两名内门弟子前来压她?,试图将她?带进?地牢中去,她?反倒冲摇光一笑道:
“别担心,只是呆几天而已?。有师父亲自去,我很是放心。”
认那么快做什么?
摇光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话。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想斥责她?的言语就卡在唇边,看着她?的笑容,却又不忍说出口,最后变成了一声冷哼:
“你好好活着,别给自己折腾死了,然后……等为?师回来。”
“好。”
她?又是甜甜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格外难熬,地牢幽暗无?光,她?感受不到?日?出日?落,也?品尝不到?美味佳肴,甚至连同她?说话的人都不曾有。
她?独自被绑在刑架上,不知今夕是何夕,就这样等啊等啊,终于有一日?,她?等来了外间熟悉的脚步声。
来人风尘仆仆,眼下晕着一小?片乌青,一副数日?未休息好的模样,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师父。
“师父。”
她?被绑在刑架上,堪堪抬起头来,虚弱地唤了一句,
“我所言非虚吧?”
短短六个?字里包含着浓浓的希望,一时?间,摇光竟然不忍将其拆穿打破。
“师父?”见他沉默不语,她?又疑惑出声。
“你知道我们几人过去,见到?了怎样的风景?”摇光的声音有些哑。
黑暗中,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里绿草茵茵,鲜花遍地,还?有一条小?溪。”
她?的心渐渐沉下去。
果然,先?前的担忧一语成箴,幻妖没有实体,又拥有强大妖力,可以让她?的陈述辩白,通通变成一文不值的谎言。
“巨树呢?”她?轻声问。
“倒是有一颗巨树。”他顿了一顿,“是桃花。树下也?没有什么尸身骸骨,只有落了一地的花瓣。”
她?顿时?有些着急,牵扯着锁链叮当响:
“我没骗你,师父,拂华还?在你那儿,拂华它断了!若非灵力强大之人,拂华剑又怎可能会断裂!”
摇光默了一瞬:
“我探查过拂华剑上的打斗痕迹,击断你灵剑的,正?是天魂宗的灵力。如今拂华还?藏在我房中,若要让旁人察觉这个?,便是你亲手诛杀天魂宗一干人等的有力证据。”
“我没有……”她?有些委屈,“你信我吗?”
“我一手教出来的人,我自然信。”
他毫不犹豫答道,
“可是阿玉,我与?他们在那里足足寻了七日?,翻遍了每一寸土地,却没有找到?一丝妖物作乱的痕迹。纵然你所言非虚,纵然真有幻妖,若是没有一个?仙门中人能够察觉,便难以扭转乾坤。”
她?整个?人却放松了下来,乐呵呵道:
“没事儿,你信我就行。旁人的看法不重要,我只想你相信我。”
只是画卷而已?。
这些记忆都不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大抵都不是真的。
所谓画卷铺陈时?的小?字——向死而生。
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
她?乐观地想。
摇光暗自攥了攥拳:
“我今日?刚回阁,便赶来见你,待会儿我会替你将拂华修好,不留一丝痕迹。别怕,师父会护着你的。”
“嗯。”
她?的眼眶莫名有些热,颤着声应道。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是永远会站在她?身前的师父。
纵然记忆发生了更改,而他的选择,却永远不会改变。
摇光抚了抚她?的眼角,弯了弯唇,挤出一个?笑来:
“别哭,你每次想哭的时?候都丑死了。”
于是谢扶玉的感动戛然而止。
摇光回到?自己寝殿,刚推开门,却见窗边立着一道人影。
他一怔。
“江陵?”
江陵雪衣银发,以红绳作点缀,堪堪转过身来。
“你来……做什么?”
“送药。”
他将一只小?瓷瓶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忘忧水。只是配方有些不同。我多添了一味心头血,熬了整整七日?。”
摇光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他。
“将这瓶药喂她?喝下,她?便会忘了与?我发生过的种种,周围的人自然也?会忘了她?因我而发生的事情,就好似……我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不会有人指认她?跳窗御剑,追了出来。”
“也?不会有人记得那夜她?跪在众人面前,亲口讲得幻妖故事。”
“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现?在该身在地牢。”
“如此,便能回到?从前,回到?她?安稳无?忧的七剑阁习剑生活里。”
摇光的目光凝在瓶子上,犹豫片刻,仍是伸手拿了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那你呢?”
“守着回忆足矣。”
江陵轻轻一笑,有些眷恋地望了一眼他手中的瓷瓶,像是在看世间最为?不舍的东西,旋即跳窗而走,跃上了屋顶。
第49章 雾里看花(一)
只是一副画而已。
跳上屋顶的江陵强忍下去地牢中见她一面?的?念想, 自我安慰道。
他本就不是画中人,能随她一同?入画,拥有过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 便够了。
无论如何?,谢扶玉不能受幻妖之事?的?牵连,她需要沿着从?前的?轨迹,安然地待到仙妖之战的最后一日。
可他心中的?女子,一向?不是自私之人,即便剑阁阁主强权威压, 即便天魂宗会找上门来讨公道,对于她来讲,没做过的?事?情, 她不会认, 她做过的?事?情, 也不会否。
纵使幻妖之事?为真, 可在?所有?人都寻不到?证据的?时候,众人细枝末节间?的?记忆与怀疑,便已经足够将?她钉死在?撒谎开脱的?耻辱柱上。
他不能眼睁睁看她落入如此绝境。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洗去她关于他的?所有?牵连——
他从?来没与她在?荒沙中相互扶助, 她始终安然地待在?剑阁里。
他从?来没给她渡过灵气, 是她本就勤勉, 进阶飞快。
他从?来没同?她互表心意, 她也不记得会有?这么个人。
他从?来没在?武道大会上带她远走,是她受了重伤, 自己静休调养。
他从?来没跳上过她寝殿的?房檐,没和她最初的?惊鸿一瞥。
这一切, 都终将?与她无关。
唯一奇怪的?是,他此时并不十分难过,只是心中有?些空茫,仿佛又回到?了四处漂泊的?日子,再也找不到?心之归属,只剩下一副躯壳,行于天地之间?。
会回去的?。
等画卷行至终结,他和阿姐仍会回到?现世中来。
他试图挤出?一抹笑,却没曾想一滴泪从?眼尾骤然滑落,砸在?了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