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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凰引 第35节
    回鹘大军本就有三十万之众,哪怕朔方与河西合兵,数量也有所不及。假如女人所言是真,等于蕃人与回鹘达成了同盟,派了十万兵马助袭,届时的凶险可想而知。
    方毅蹙着眉宇,“我们远来不明也就罢了,朔方军为何没有消息,就算昼伏夜行,有回鹘人的掩护,他们也不该一无所察。”
    将领私下议论纷纷,各副将和众多营长也传开了。
    陆九郎当下就知道不妙,远远盯住韩七,她眉眼幽沉,如粹薄冰,凝望着坡下休息的士卒。
    陆九郎忽然道,“石头,你怕不怕死。”
    石头越发不解,“又不是头一回打仗,问这个做什么。”
    韩七又问了女人几句,女人不断点头,随即一个队长领命,带着百余士兵跟着女人策马而走,消失在起伏的山野。
    王柱看得好奇,“他们去哪了?”
    陆九郎不理会王柱和石头,他反复琢磨,心思紊乱。
    等了许久,斥候传回消息,蕃军在四十里外的河谷,确有十万之众,一旦这支军队在大战关头出现,足以倾覆整个战局。
    将领之间气氛凝重,众士兵一无所知,还在扒饭。
    石头忍不住悄声问,“九郎,你怎么不吃?上头叫大伙将水囊灌满,喂好马匹,你发什么呆。”
    陆九郎哪有胃口吃饭,正当又烦又燥,突然有传令兵唤他去大帐。
    帐中已经议毕,行出了多位主将,方毅看了陆九郎一眼,大步离去了。
    韩七从案前起身,在架上取下陌刀,沉静的检视摩挲,她近年上阵均是用枪,许久不曾碰过这柄霸悍的长刀。
    陆九郎与其他两位队长到来,她也并未回身,只道,“你们各带一队,分三路向大军通报,我会尽力将十万蕃兵留下,阻止他们与回鹘人合兵,请大军不必来援,全力应对战局。”
    陆九郎一震,一刹那不知是惊骇还是狂喜。
    韩七侧过头,似看透他隐秘的内心,轻淡的一笑,“你不必留下,去吧。”
    天已经暗下来,陆九郎混混噩噩的打马,带队向远方急驰,头脑一片混沌。
    以两万应十万,没有援兵,这是一场必死之战。
    他不必伪装作战,不必诈死,不必想如何逃生,能堂正的离开,心却似毒液侵蚀,烧出无边的羞耻与懊恨。
    韩七的眼眸又凉又淡,看透他的不甘与恐惧,大方的给了生路。
    她将他看得如此卑下,他也当真如此卑下。
    陆九郎曾以为在万众面前战胜了这只骄傲的凤凰,赢得无可争驳,足以与之平视。
    然而一瞬间,一切都回到了原来。
    他仍是天德城的小无赖,什么也没有改变。
    第49章 血染川
    ◎方毅没了,你去!◎
    幽寒的夜境笼罩着广褒的天地,高远的月亮独悬,它时而散着朦淡的辉光,映出山棱的起伏;时而被层云掩没,大地随之陷入黑沉。
    河谷极宽,两侧略高,内里似一方天造的长匣,谷中还有细窄的河脉,既不影响扎营,又可供人畜饮用,完美的藏住了大军,连营火都不会被外头窥见。
    蒙布那钻进大帐,对里面的二人行礼,“禀两位王子,回鹘人传信,朔方军已至交城河。”
    吐蕃王子狄银年过三旬,威风凛凛,斜披羊皮外袍,听了付之一笑。
    一旁是他的亲弟达枷,虽不如兄长强壮,也是个魁梧的汉子,接口嘲笑,“又催速到?就是要他们顶在前头,不然我们何必歇在河谷。”
    蒙布那少不了奉承,“王子这次定能重挫敌军,一扬军威。”
    达枷对他也不客气,“要不是前次你跟乌伦海犯了大错,失了兰州等地,河西人哪会如此嚣张,还劳动阿兄亲自出兵。”
    蒙布那败入凉州,成了狄银的下属,只能低眉顺眼,“全是乌伦海一意孤行,他自恃能耐,根本不听旁人之言。”
    达枷悻悻的一哼,“乌伦海一死抵罪也罢,却给央格得了重用,父君处心积虑帮我们这位王叔在中原升迁,结果一事无成的逃回来,简直可笑。”
    狄银现出一丝阴鸷,“要真如他所言,能用朔方军内控制的人匿下大军行迹,助我们奇袭成功,那就还算稍有用处。”
    蒙布那随之讨好,“他与中原人相处多年,难保没有异心,底下人也未必肯服,大君早晚会明白,亲儿子才最值得信赖。”
    狄银转了话语,“不是该有支回鹘军从此地经过,可有消息?”
    蒙布那禀道,“目前尚无传报。”
    达枷满不在乎,“回鹘国亡了,众部各怀其心,未必肯服指令,兴许是故意在路上拖拉。”
    狄银猜测也是如此,“让士兵歇足,明早开拔,等两边战势俱疲,就是我们的屠杀之机。”
    蕃军的斥候执着火把,一队队分头驰出河谷。
    河谷外野草蔓长,随着呼啸的夜风起伏,人在草中越散越远,连火把的光都微弱难见,宛如被暗夜吞噬。
    长夜寂寒,河谷内的窄流哗哗而响,草叶凝起白霜,人与马都陷入了沉睡。
    就在寒意最重之时,河谷外忽然传来震响,警戒的卫兵吹响了尖哨,蕃兵从睡梦中惊醒,震声瞬息迫近,似天际滚雷袭来。
    士兵将火把掷入柴草堆,不等火焰蹿起,幢幢的暗影从夜境冲出。
    数不清的群马仿佛为鬼魅所驱,不顾一切的狂奔,冲进了蕃军的前营。前营士兵密集,野马胡乱冲踏,许多人不及闪避,给踩得骨断筋折,场面一片混乱。
    一名蕃将方要发令,骤然被一箭贯喉,暴突着双眼仰天而倒。杂乱的马群随即腾起一股急雨,无数利箭破空而来,蕃兵猝不及防,中箭无数,余下的纷纷高呼,“敌袭!有敌袭!”
    马阵后方现出了一个个黑色身影,赤火军随着马群冲来,伏鞍紧贴,离得极近才张弓,成功杀伤了一大批,现身后再不掩藏,连珠般的放箭,乘着混乱放肆的冲杀。
    达枷冲出大帐,脑子已懵了,“哪来的敌人!”
    狄银在卫兵的服侍下披上甲衣,厉声质问,“敌军有多少!”
    敌人来得猝不及防,斥候必然被拔了干净,蒙布那只能满头大汗的回答,“属下不知!”
    狄银怒极,“全军上马迎战!”
    大营吹响号角,火堆接连燃起,照亮了整个营地,士兵们抄起刀枪,杂乱的火光中不知多少敌人在冲踏,箭矢射尽又换成刀枪,追着蕃兵砍杀,一个擎着陌刀的身影黑衣黑甲,乘着黑马如狂暴的戾风,所过之处鲜血与断肢齐飞。
    陌刀长锐凶猛,威势无伦,韩七少时极爱,但刀身过于沉重,久战力不能支,遂放弃了使用,这一次她已不计代价,长刃带着死亡的厉啸横扫。赤火军随着她舍命冲杀,全军血气极盛,趁着混乱竟从前营杀到中营,逼得蕃兵的后营围合上来,才算截住了冲势。
    狄银怒火万丈,他终于弄清了敌人仅有两万,却冲得十万人的大营一片狼籍。他亲自上马,带着精锐斩杀了一名敌将,又追截另一名主将,那人也极悍勇,缠斗多个回合,终还是不敌狄银,被他一戟斩断了左臂。
    那将领失声痛吼,从马上栽落,眼看要给狄银刺死,突然一枪骤袭,迫得狄银回戟应对,却是个俊冷英悍的青年。
    坠地的方毅痛得几近昏厥,血如泉涌,敌戟却迟迟未落,他抬头一望,发现来救的赫然是陆九郎,不禁大愕。
    要问陆九郎为什么折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远去明明是生路,却一步比一步颓丧;折回明明是死路,却有一股不驯的劲气沸荡,越来越激昂。他挡在方毅身前,使出浑身解数与狄银拼斗起来。
    石头也跟了回来,下马扶住方毅,撕衣勒住他的残臂,止住奔涌的血。
    方毅面色惨白,“不必费事,你让陆九郎去——”
    他还未说完,蕃兵已然来袭,石头顾不上搀扶,匆匆带兵招架。
    狄银年少上阵,身经千百场战役,猛悍过人,长戟的劈砍极重,陆九郎虽能架得住,□□的战马却是长程奔回,吃不住戟上巨力,几下之后前蹄发软,当狄银再次重击,马儿竟然哀嘶一声,给压得跪扑下来。
    陆九郎成了步战,狄银的近卫又围上来,情形极为不利。方毅奋起上马,挥枪挑死几名蕃兵,吼道,“陆九郎,你去将——”
    他还没说完,狄银已挥戟袭来,方毅失了一臂,自知招架不住,横心一枪掷出,自己给利戟劈碎胸骨,长枪也洞穿了狄银的马腹,迫得对手落马。
    方毅的近卫悲哭出声,发疯般与蕃兵厮杀,方毅气绝时犹在望陆九郎,嘴唇微动。
    陆九郎不知他要说什么,见人已没了,趁着狄银换马杀出围堵,直奔远处厮杀更密集的一处,那是韩七的所在。赤凰是赤火的军心,哪怕被敌人重重围住,只要她不倒,众多士兵依然能战到最后。
    陆九郎生生杀出一条路,冲近韩七的身畔。
    长夜未尽,火光零乱,韩七通身给血覆住,唯有双眼明澈森寒,每一次追斩从不落空,马下无数尸体,宛如幽冥的魔神,然而蕃兵密集如蚁,仍在不断涌上。
    陆九郎扬声高喊,“韩七!”
    韩七的眼眸掠过,毫无波动,扬刀劈碎了一个蕃兵的脑袋。
    陆九郎知道她已经杀木了,更加用力的吼出来,“韩七,方毅没了!”
    韩七微恍一下,终于回神,现出一丝怔讶,“陆九郎?”
    她什么也没问,也无暇再问,环顾身侧没了可用的将领,垂下陌刀驱马跃近,嘶哑道,“方毅没了,你去!带人将后营的辎重烧了,我还能战小半个时辰!”
    陆九郎瞬间懂了,抓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吼叫道,“伍摧,走!”
    伍摧也战得昏头,给陆九郎一扯才清醒,嘴都张大了,“怎么你小子——”
    伍摧也只说了半句,带着一队人跟着陆九郎猛冲,学着他绝不缠斗,一沾就走,等回神已经稀里糊涂滚进了营外的长草,又吞掉追进来的小队蕃兵,等从草中出去,十来人已换成了蕃兵的服饰。
    纵然韩七将敌军的主力引在中营,闯到后营也难如登天,但陆九郎扮成蕃兵,借着天光未明,四下混乱,根本无人留意,居然一口气蹿到了蕃军辎重的所在。
    黑压压的粮车望去不见头,将地上的长草都压平了,还有几百士兵留守,伍摧瞧得吸了一口气,如此惊人的数量,自己这十来人哪够,还没点燃几辆就要给蕃兵聚拢宰了。
    粮车的对面是牛马休歇的圈栏,扔着大堆干草,散出臭哄哄的粪味,没什么士兵把守。陆九郎伏在暗处,眼珠来回打转,半晌后一示意,一队人悄悄摸进了牲畜群。
    看守辎重的蕃兵望着中营的火光,正议论前头的战况,冷不防旁边的畜圈一阵马吼牛嘶,宛如炸开来一般。
    蕃兵惊极望去,许多牛马屁股后头腾起了火,惊得满圈牲畜发狂,轰轰冲出了栏圈,不分东西的逃蹿,甚至冲着粮车而来。
    众兵赶紧阻拦,然而吓疯的牛马力大无穷,哪里挡得住。
    这些牲畜的尾巴被人绑上长草,火焰在地上拖扫,很快燎着了大片野草,又沿着木轮爬蹿,随风卷舔车上的粮包。粮车紧挨着停置,顿时一辆接一辆的烧起来,蕃兵又是赶牛,又是去河边舀水扑救,乱成了一锅粥。
    陆九郎和伍摧带人混进救火的蕃兵,趁乱往粮车深处甩燃烧的木头,弄得火势越来越盛,有的蕃兵觉察不对,方呼一声就给利刀贯腹,满地火牛与火马乱奔,谁还顾得上其中的细微。
    赤火军被绞杀得越来越少,韩七在激战达枷,陌刀依然凶猛,谁也看不出她双臂肿胀,每一动酸疲至极。达枷的实力不及狄银,被刀势压得汗出如浆,苦苦支撑。
    冲天的火焰从后营燃起,火星随着热气四散,红光映亮了河谷,与天际的晨曦相映,汇成了绚烂而赤烈的朝霞。
    韩七在浓烈的血腥中抬起头,感受夜风拂来的热意,就知道后营在何等盛大的焚烧,如一场华美无伦的火葬。
    她微微笑了一下,倾最后的力量一斩,陌刀泛着森冷的光,映出达枷恐惧的脸,眼看就要将敌人头颈斩碎。
    一刹那间,一支利箭穿透韩七的黑甲,刺入了胸口。
    第50章 陷敌阵
    ◎他疯啦!跟着蕃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