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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这里是女监,跟关杨园的男监分开来,双方虽然挨在一起却各自独立,也有单独的牢房出口与后门。
    跟男监比起来,女监的人要少很多,这里的气味也洁净许多。
    自然,霉味是免不了的。
    但魏氏好像一无所察,她不像杨园那样满口喊冤,絮絮叨叨个没完。
    看见公主到来,魏氏也很平静,似乎早就活腻味了,对自己最坏的结局已经有所预想,但她有点好奇,因为魏氏没有见过公主,她以为怎么也会是方良派人,或者陆惟过来,没想到来的却是一名浅紫罗裙的年轻女子。
    魏氏甚至无法从她的装扮判断年龄,是否已婚,家境是否富裕,因为公主将长发挽起,平平常常梳了个单螺髻,上面插了一支玉簪,腰间却还别了一把长剑。
    虽说时下带长剑是流行,可大多是文士彰显身份,充作装饰,像女子佩戴长剑作为装饰,也很少见。
    但魏氏见她步履,又不太像那些喊打喊杀的江湖人士,以至于魏氏一时之间满头雾水,面露疑惑。
    “你是谁家女郎,带着剑来杀我么?”
    第51章
    “我叫章玉碗,你可以喊我公主。”
    漂亮女郎笑吟吟的,语气也很好。
    魏氏:……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您是那位,邦宁公主?”
    “是我。”
    在此之前,魏氏没有见过公主,但眼前这位公主肯定是最特殊的一位。
    关于对方的传闻,魏氏没少听说。
    同为女子,她当年听说公主去和亲的事情,也是一声叹息,像许多人那样,觉得公主约莫是会在塞外度过一生的,也许那柔然可汗贴心一点,她能诞下几名儿女,甚至以后亲生孩子能成为下一任的新可汗,那就是对这位公主最仁慈的命运了。
    可谁能料到,柔然居然被灭了,公主居然回来了。
    古往今来,去和亲还能活着回来的公主,是寥寥无几的,即便有,那也都是白发苍苍了,像眼前这位,绝无仅有。
    魏氏有些愣神。
    她看着公主坐下,开门见山,问出一句更出乎意料的话。
    “你没有杀郑姬,为什么要默认?”
    魏氏沉默良久,然后笑了一声。
    “我能否斗胆先问殿下一个问题?”
    “请讲。”
    “殿下在柔然十年,过得可快活?”
    魏氏没了那天跟杨园针锋相对的泼辣,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她没等到公主回答,也没有强求,继续开口说下去。
    “殿下出塞那年,也是我嫁人的时间。十年前,我嫁入杨家,嫁给杨园,可这十年来,我无一日感到快活。”
    “杨园是个浪荡子,成婚前他们与我说,等他成家了,有了孩子,就会收心,我信了,可我嫁过来十年,整整十年,他终日享乐,流连花丛,每日与歌姬门客待在一起,就是纵情饮酒,游山玩水。不错,放眼当今,世家子弟,无不是杨园这种人,他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的,可我偏偏要苛求。”
    “我们从未交心,他也从未了解过我,我摆一下脸色,他就将我看作性情严苛的人,反正我也不想跟他过下去了,与其和离之后回娘家看脸色,倒不如在这里清静。说我杀了人,便杀了吧,他宁可相信那个云娘,也不愿信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氏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终是停住了。
    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仰头望着公主。
    “我如今关在这里,他必是抚掌大笑,快活得很了吧?”
    公主叹了口气。
    “我今夜来,原是想与你长谈,说服你改变主意,但是现在,我发现不用这么做了。”
    魏氏不明所以。
    公主:“在来看你之前,我先去看了云娘。但正好,云娘死了。”
    魏氏错愕。
    “怎么死的?”
    “摔碎了饭碗,用瓷片割喉。”
    魏氏悚然变色,不禁抚上自己的脖子,后怕让说话都变了语调。
    “怎会如此?!”
    公主:“另外一件事,在你入狱之后,陆惟让人封锁杨家,不得有人出入,但杨园不知轻重,贿赂了守门兵卒偷溜出去喝酒,结果酒后杀了秦州功曹黄禹一家十二口人,如今也进州狱来了,而且去的是死狱。”
    魏氏睁大眼,忍不住起身,表情变化更大。
    “不可能,他我再了解不过,他虽然不负责任,却绝没有那个胆子动手杀人,更何况是杀人全家!”
    公主:“事实俱在,他被发现时,醉倒在巷子里,身上还有与黄家印在墙上一模一样的血手印。”
    魏氏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原是万念俱灰,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最坏打算,却没想到事情发生远远出乎自己意料。
    “这到底……是不是有人要陷害他?”
    公主:“杨园那个性子,怕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想要洗清嫌疑,只能靠你自己,我听说杨家平时都是你在管事。那云娘与谁交往过密?还有郑姬,她死之前,有谁去找过她?”
    魏氏失了神,被这一连串打击和质问下来,人已经有些恍惚,但她好歹比杨园强些,没有一味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震惊里,还能勉强定下心神,努力往公主说的方向去想。
    “我想起来了,杨园极爱他那些花草树木,就专门找了个人去管,此人叫老黑,全名我不晓得,他的确是将园中花草打理得很好,听说他喜欢郑姬,私下还给郑姬送过花,但是被郑姬骂走了,因此沦为杨府笑柄。”
    公主:“老黑如今还是杨府园丁?”
    魏氏:“是。”
    公主有点好奇:“他既对郑姬有意,杨园不管吗?”
    魏氏哂笑:“他根本不知此事,对他而言,郑姬也好,云娘也好,不过都是玩物罢了,他高兴的时候听听她们唱曲,不高兴的时候就将人撂到一边,冷落十天半个月,我也觉得杨园是个混账,又何必去当那个恶人?”
    以她对杨园毫不掩饰的厌恶,公主能看出她真情流露。
    魏氏的确不像会去残害郑姬的人。
    只是单凭这些判断,不足为证据。
    “对了,杨家前院还有个管事,名叫杨忠,父母都是杨家人,他是家生子,因为精明能干被提拔为管事,先前就有传言,说他跟云娘有私情,我将他们二人召去问过,他们都矢口否认,我也没有证据,此事便不了了之,殿下也可以将那杨忠召来问问,他能做的毕竟比老黑要多很多,即便池塘沉尸,也可以将四周人手调开,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公主颔首:“我会去询问的,若最后凶手另有其人,你就会没事的。”
    魏氏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固然希望洗清嫌疑,但这对她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正是日复一日与杨园过得绝望,才会索性对郑姬的死不作辩解,即便是最后抓住凶手,她能回到杨家,对魏氏而言也不是一桩值得开心的事情。
    公主似乎从这一声苦笑里,也看见她的心事。
    “你为何不与杨园和离?”
    “因为我是高嫁。当初能嫁给杨园,是魏家烧了高香,也因此获益,魏解颐您也见着了,她的父亲能当上勇田县县令,也是从我这桩婚事里间接得来的好处。若我和离,魏家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如今世道,一个女人要独自生活,是很难的。”
    魏氏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性情泼辣,敢与丈夫吵架甚至动手,却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能耐。
    公主也未多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无意去干涉不相干的旁人。
    “杨园说,你在家时,数次虐打婢女,你既知女子艰难,为何还要为难那些苦命人?”
    魏氏愣了一下,似没想到公主会提起这茬。
    “她们本就是杨家人,自是随主人家处置,而且我也没有打死过人,只是偶尔她们犯了过错……”
    在公主注视下,她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魏氏苦笑:“殿下的意思,是不是因为我脾性不好,有此报应?”
    公主摇摇头,转身离去,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了。
    倒是风至有些忍不住:“殿下的意思,魏娘子是女子,那些奴婢也是女子,你们纵然主仆有别,同为女子的处境却是相似的,你若不能体谅别人,又如何有资格强求别人体谅你?真要论起尊卑,你与杨园,夫唱妇随,以夫为天,不也有尊卑之分,那魏娘子你既然被杨园为难了,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诉苦?”
    她说完,也懒得等魏氏反应,便匆匆追上公主离去。
    倒是魏氏听了她一席话,彻底呆住,久久回不过神。
    公主离开女监时,陆惟正好也过来了。
    她将魏氏交代的内容大致转述一遍。
    “陆郎要去杨家吗?”
    “去杨家问话的事,臣去就好了,殿下可以先回去歇息。”
    “我陪你走一趟吧。”公主道,“先时我从城楼那边过来,今夜城防的人似乎有些少,我就让章钤先在城中待命。”
    陆惟停住脚步,他何其敏锐的人,一句话就听出弦外之音。
    “殿下觉得,要出事?”
    公主:“不知道,但谨慎一点,不是坏事。”
    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自然是两人待在一处,要更安全一些。
    陆惟没有再反对。
    “我先前向李闻鹊去信时,还问他借了人,如果他收到信就马上派人出发,现在差不多也该到了。”
    公主想了想:“是为了找刘复?”
    陆惟点头:“若只有他一个,倒也难找,但他还带着数十禁军,这么多人一起行踪成谜,多少有些蹊跷,李闻鹊若派人过来,正好沿途寻找。”
    他没有说如果一路过来还是找不到刘复又要如何,因为刘复失踪的事情太诡异了,这年头就算不太平,他随行带着那么多禁军,被山匪打劫的可能性不大,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被人暗算了。
    也就是说,对刘复他们下手的人,必须趁着他们毫无防备,才能猝然出手。
    公主忽然道:“跟黄氏灭门案有些相似。”
    同样都是在守夜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