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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夫妻俩闻言更是惶惶不安。
    陆惟也未再多言。
    许多事情需要时间去调和,单凭言语劝慰是解决不了的。
    两人离开时,陆惟分明看见不大的堂屋里还供奉了牌位,上面正是杜与鹤的名字,牌位面前三炷香,袅袅燃了一半,正是清晨就上好的香,而不是等陆惟他们来了才装装样子的。
    在世族看来,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垄断学识财富权力,都是应有之义。
    但市井百姓中,固然有麻木不仁听之任之的,也有王二那样不甘绝望奋力想要挣出一条生路的,更有这一家陆惟甚至连姓氏都不知道,也与杜与鹤素不相识,杜与鹤却为了他们而死,他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在默默报答的。
    走的路越长,见的人越多,世间百态,人心千面,陆惟就越觉得世族自诩高贵不同凡人的可笑。如他生父那般,固然也是名门出身,可这一辈子都在女人肚皮上辗转,比那些终日需要劳作忧心三餐的百姓又高贵在何处?
    这等世族,不过是引得一波又一波的王二李二起来振臂一呼舍生忘死罢了,何曾有过半点用处?那些王二李二们前仆后继,终有一日也会让世族尝到家破人亡悲痛欲绝的滋味。
    一只素白的手在他面前晃动。
    陆惟回过神。
    “想什么呢,如此入神?”公主好奇。
    “臣在想,”陆惟沉肃着脸色,缓缓道,“午饭吃什么。”
    公主想了想:“不如吃烤鱼?”
    说话的人怪,回答的人也怪。
    公主似乎丝毫没觉得他如此严肃冒出这么一句话有何不妥,兀自兴致勃勃思考起来。
    许多时候,许多事情不必太追根问底,公主知道陆惟心里未必真想的是午饭,就像她方才从充满药味的民居出来,也同样想了许多。
    陆惟有点疑惑:“殿下为何对烤鱼?”
    公主:“我从前不爱吃鱼,觉得鱼刺多,后来在柔然待了十年,牛羊吃多了,反倒想念起鱼肉,正好现在春日破冰,说不定还能让雨落买上两条活鱼,片了鱼肉做成暖锅。”
    陆惟:“陆无事不会下厨,我只好厚着脸皮蹭殿下的暖锅了。”
    公主:“救命之恩还没报,又开始蹭饭?”
    陆惟:“恩情太重,来日方长,我得好好养伤将身体调理好,哪日殿下遇险,我才好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
    公主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不行,欠的债太多了,饭不给赊了,往后要蹭饭,请先付清饭钱。”
    陆惟叹了口气:“看来臣以后要想尽办法让公主开心才行。”
    公主摇摇手上的小猫面人儿:“是极,这方面你还得好好与汝阳侯学学!”
    ……
    刘复打了个喷嚏。
    他灵光一闪,腾地起身。
    “我好像有点感染风寒的迹象,得赶紧回去喝杯姜茶才行!”
    还未等他迈出两步,身后传来陆无事的声音。
    “刘侯放心,我们郎君早已交代,春寒料峭,千万莫让您与杨郎君染了风寒,今早出门前我就让人煮了姜汤送过来,现在想必也快到了。”
    刘复:“……那我回去多穿件衣裳,今日出门穿少了。”
    陆无事:“刘侯放心,我们郎君也料到了,特地让我新买了几套衣裳,单衣外裳棉衣披风,一应俱全,刘侯随时可以移步后堂更衣。”
    刘复嘴角抽搐,已经黔驴技穷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抽风了,才会主动提出过来帮忙的。
    余光一瞥,杨园正在那边冲他挤眉弄眼。
    刘复:……
    陆无事:“杨郎君,您手边的公文都处理完了?”
    杨园飞速低头:“我在做了!”
    刘复:……
    他几乎看见杨园苍白无光的额头上大写的惨字,连带自己好像也被衬托得不那么惨了。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刘复被救出来之后,精神一度萎靡不振,他只要一想到裴大等几十号人因为自己决策失误而死,就连饭都吃不下。
    即便他富贵出身,远离人间疾苦,但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很难承受这么多人的性命牵系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如果当日不入城,或者更谨慎一些,也许裴大他们的死就此避免。因此平日里流连花丛,怜香惜玉的汝阳侯破天荒心情郁郁,迫切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无人有空安抚他,或倾听他的苦闷。
    陆惟身负重伤,刚能下地,就要去复审周逢春。
    陆无事和杨园他们事情就更多了,杨园现在除了睡觉,几乎就没离开过他的官衙,连吃饭都在里头。
    至于公主千金之躯,刘复不好意思也不愿意在公主面前流露出这些苦闷的情绪。
    上邽城发生巨变,刘复待在牢里不知年月,等回过神,还未来得及发作自己的遭遇,就发现害死裴大的方良崔千等人全死光了,这下直接傻眼,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措。
    见众人镇日奔波,无暇分身,刘复就向陆无事提出过来帮忙的意愿,他觉得这样也许能稍稍弥补和降低自己的过错和负罪感。
    陆无事在请示了陆惟之后,就把手头的活儿分出来,请刘复负责着手寻找裴大他们的下落。
    裴大他们毕竟都是禁军,这么多人说死就死了,回去总得给天子一个交代,而且这些人不唯独都是良家子,还有一些家里出身也不错,祖上因功封爵,到他们这一辈走捷径进了禁军,也算是镀金的一种方式。
    虽说金没镀成,最后还死了,但死要见尸,总不能两手空空就回去,负责杀人抛尸的崔千和他的心腹手下们几乎也都死光了,但陆无事帮杨园打下手,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再多管一件,正好刘复开口,这件事也与他有关,就交给他了。
    刘复起初也很认真看着幸存者的口供,从中积极找线索。
    裴大那二十多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方良他们不可能毁尸灭迹,只会匆匆杀了埋在一处,但他让人在城外四处都寻找了,就是找不到新起的大规模坟堆。
    刘复听着士卒的禀报,不由出了神。
    不是埋在城外,那会是哪里?
    抛尸也得有山坡才行,城外好像没有,总不会带着尸体千里迢迢跑到附近去扔吧?
    几日下来,竟一无所获。
    刘复不由有些坐不住了。
    这也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他如坐针毡,只想找个借口回去躺会儿,睡一觉再好好思考这些正事。
    在他看来,破案寻找线索就应该像陆惟那样,随随便便看一眼就能看出线索,循着线索就能发现问题。
    谁曾想连找二十多人的尸体都这么难?
    陆无事抬头看见刘复双眼发直,有些无奈。
    “刘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听见他肯搭理,刘复精神一振。
    “我看遍了这些人的口供,也派人去城外四处翻找过了,还是找不到裴大他们的尸体,你说这么些天,崔千那杀千刀的,不会把裴大他们当柴禾烧了吧?”
    陆无事摇摇头:“搬动尸体,烧尸体,都需要大量人手和时间,当时崔千有大事要忙,他也笃定我们翻不出风浪,岂会杀了人之后还浪费工夫在这上面。”
    他有心想引导刘复自己想出答案,谁知刘复还瞪大眼睛看着他,反倒是杨园在旁边插嘴。
    “二十多人一块杀,怕是要哗变,崔千这种老手怎么会干这种蠢事,肯定是分批分开解决的,一次就几个人带出去,其余的人也不知道同伴被带走干什么,可能会猜到,但他们手无寸铁人数也少,剩下的也干不了什么了!”
    刘复恍然。
    陆无事无奈。
    杨园非得喊刘复过来帮忙的时候,他就料到了。
    “所以刘侯可以先问问当日州狱的狱卒,还有巡防城门的士卒,看是否有几个人以囚犯劳作的名义被分批押送出城的记录,而且是在连续几日或一日内。如果有的话,应该就能找到,只是二十多人可能不会被埋在一起,应该是分布南北城郊外面了,如果崔千不想那么粗糙,可能还会让人押远点再杀,但是可能性不大。因为跟你们来的那批禁军身手都不错,尤其是裴大,死前可能会剧烈挣扎,甚至需要崔千亲自出手,说不定崔千身边的亲卫还挂过彩,这些都可以问问。虽说经过一场大乱,他们活下来的不多,但总有蛛丝马迹的。”
    刘复不由对陆无事刮目相看。
    “可以啊,陆无事,不愧是你们家郎君的得力助手,练出来了!”
    陆无事笑道:“这些不算什么,都是我跟着郎君耳濡目染学出来的,要说观察入微,还得是我们郎君!”
    有了方向,刘复总算不再屁股底下长针眼,能坐住了。
    陆无事暗暗松一口气。
    但这种平静没有维持多久。
    那头章钤抱着一摞书进来,往杨园桌子上一放。
    这回轮到杨园的双眼直了。
    “这是什么?!”
    “不是要开新的举官制吗?殿下让我将这些书找过来,都是些儒家经典,还有农事、兵事方面的书籍,说您出题用得上。”
    这些书分量不轻,饶是章钤也额头冒汗。
    他拍拍手,掸去身上灰尘。
    “还有一些在外头,我去搬进去。”
    杨园:?
    “等等!”他忙喊住章钤,“我何时说过我要出题了?不是公主殿下亲自来吗?我、我才疏学浅,不学无术,我不行的!”
    章钤笑道:“杨郎君就别谦虚了,殿下说了,您学富五车,才识渊博,只是先前不想在人前显露,您看这些天,其他人都指望不上,您都办得井井有条,这不就成了顶梁柱了?”
    杨园:……他这是被逼无奈,被迫的啊!
    “不行,我真不行,我现在感觉天旋地转,干什么都一个头两个大,我看你们都快看出四只眼睛了!”
    杨园作摇摇欲坠状,一屁股坐倒,人直接趴在书案上,破罐子破摔了。
    “哎哟,我的头好痛,怎么这么痛,快要裂开似的,有大夫吗,快给我找个大夫,我感觉我命不久矣了!”
    刘复心道,有些真情实感,但不多,技巧过于夸张,反倒效果不佳。
    “那这些书我就搬走了?”章钤询问。
    “搬走搬走!”杨园头也不抬,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
    适时,陆无事状若可惜叹了口气。
    “先前郎君还说要上疏为杨录事表功,若是如此的话,只怕功也表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