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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这是个极好拿捏,又极为脆弱的姿势。
    只消一片落叶,一粒碎石,一缕轻微剑气,都可以割开眼前洁白如鹤的脖颈,能叫他血溅当下,明玉般的眼睛再抬不起。
    叫他死,太容易了。
    唐云峥一个时辰前手上方才沾了血,那点杀戮的腥甜不能填满心头躁动。远远不能。他向前走了一步,身影乌沉沉地覆盖了叶璟明。
    他垂眼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转冷。
    他有些冷酷说:“叶璟明,你想死,我可以纵容你很多事,除了这个。”
    叶璟明哼笑一下,捞起手边空杯向他砸去,唐云峥轻轻避开。
    “不要用那种盛气凌人的眼神看我,不要左右我,”叶璟明懒懒说道,“我不会过问你的来历,你也不要试图妨碍我的前路,我们各奔东西,再说,死多容易,多廉价啊,我苟活到今天,不过是想多留口气,把我想做的事情做完。”
    唐云峥沉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呢?”
    叶璟明眼光有些嘲弄,唐云峥皱眉:“你不信任我。”
    叶璟明:“你是普鲁人。”
    唐云峥:“你之前没有遇见过我这样的普鲁人吗?”
    叶璟明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没有收留过你这样的,但我杀过。”
    唐云峥又问:“你觉得我与你杀过的那个一样可恶吗?”
    叶璟明沉默一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
    唐云峥蹲下身来,抬手捏住他下颚,迫他正视自己,叶璟明有些厌弃地暼了他一眼。
    唐云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与你不同,我很喜欢你,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了,你这辈子注定会是我的。你知道普鲁为什么会与中原交战吗,因为我们很饿,我们人太多啦,粮食却越来越少,我们看上的东西,粮草,猛禽,美人,都是要靠掠夺的,越是珍馐越要下手为强,越是珠玉越要据为己有。”
    他将叶璟明漠然的神色收入眼底,收了手,指尖缓缓滑过对方锁骨,衣襟,直至胸前。
    他点了点叶璟明胸口:“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就好比身上的肉,骨头里的血,像这里,拿刀子割一下,都是要痛的。”
    “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看低了我。”他最后说。
    叶璟明皱起眉头,似乎难以理解,又似乎有些动容,他偏过头去。二人沉默良久,最终唐云峥先开了口。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说:“走吧,我背你回家。”
    叶璟明犹豫片刻,还是伏在了他背上,前胸贴着后背的时候,他能清晰感受到身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唐云峥托着他稳步往山下走,山路昏黑,树丛里鹧鸪连天,杜鸟悲鸣,意头算不得吉利。
    叶璟明声音极轻,散在风里:“下了山,你休整一晚便走吧。”
    “你说什么?”唐云峥竖起耳朵,大声说道,“那不行哎,恐怕一时半会走不掉,我昨日偷了陈府夫人的米袋,她说不给她打大半月短工就把我扭送官府去,我今日又偷摸了她家的红豆糕、蜜瓜条、蜜饯李子,这下恐怕得一个月了!”
    叶璟明便不说话了,一路颠簸下了山时,已是二更天了,二人均是饥肠辘辘,寒意陡生,叶璟明摸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问:“你那些点心呢?”
    唐云峥苦着张脸:“打鱼时全融水里去了。”
    叶璟明腹诽说,你就编,唐云峥还真不是骗他,翻遍衣兜都没有,懊恼得要命。两人又走了半里地,挨近一条短巷口,巷口有一小摊,摊上有一锅灶,灶里轻飘飘腾出水雾来,香味蔓在半空,也蔓在两人心头。
    二人并肩不远不近瞧着,双双拘谨绞着手指,面面相觑。
    叶璟明看着唐云峥,唐云峥悄声问:“馄饨要怎么偷?”
    摊上掌勺的是个白头老翁,见两人俱是年轻俊拔,却满身狼狈,瑟瑟发抖,躲在附近瞧了许久也不近前来。
    他琢磨也该收工了,动了恻隐之心,便扬手招呼二人过来,将锅里余下一些馄饨全舀了出来,盛了两碗给他们。
    叶璟明连连道谢,唐云峥赶忙接过,说明日会过来替他打打下手。
    馄饨不多,六七颗罢了,但个大饱满,皮薄肉紧,内馅搀了葱蒜与草菇,清甜爽口,唐云峥全倒在了叶璟明碗里。
    叶璟明要拒绝,他已埋头把浓郁的汤底大口灌进肚里,一抬头眼神亮了亮。
    “好喝,像阿妈煮的狍鹿汤,还是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狍子。”
    他开心说道,嘴角沾着些汤油和肉沫,叶璟明看着不禁笑了起来。
    唐云峥催促他快吃,自己肚子却实在不争气地叫了,一下露了馅,叶璟明分了几颗在他碗里。
    他垂头丧脑说:“哎,这若是在普鲁就好了。”
    叶璟明咬着半颗馄饨,脸埋在雾蒙蒙的水汽里,含糊问说:“若在普鲁,又如何呢?”
    唐云峥端着粗陶的碗,大马金刀坐着,神采飞扬地描绘:“若在普鲁,那就得是,我脚踩着狼头,手里握着美酒,刚刚狩猎来的大块牛羊肉在火架上油光水滑烤着,我在月下举起杯来,一敬天地,二敬普鲁真神。”
    “再敬你。”他朗声笑道,端着一只空碗,低头与叶璟明手中的相碰,其声琳琅,一时真好似酒香四溢,生死相依。
    第13章 点拨
    晚春时候阴雨绵绵,刚过五更,天方破晓,唐云峥赶早便到了陈府门前,眼见大门紧紧闭起,他索性绕远几步路,翻墙进去完事。他方才轻巧落在地上,便见陈夫人随意披了件外袍打着哈欠起夜,远远瞧见他一下越过墙头,一双倦乏杏眼立时便圆了,两手叉腰恨铁不成钢般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