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除了征用天井湖沿岸数座垸寨作为驻营外,还于铜鼓山之上设立数座军营,令接受他节制的宿卫禁军一万五千将卒,第一时间在余珙、凌坚、余整、周述、韩文德等将的率领下进驻其中,窥视北岸庐江县。
也恰如刘衍立于秦淮河畔所设想的那般,京襄军依托铜鼓山及天井湖沿岸诸多所征用的军寨、营垒,利用铁线绳对进入天井湖的两条主要水道玉带河及西面的黑沙河,形成数道可以迅速启闭的拦河铁索。
荆州水军最初是小规模强闯虏兵水师的封锁网,将一部分战船及水军将卒调到铜陵会合,避入天井湖中。
虏兵当时还很头硬,仗着船坚且巨,就强闯进玉滞河、黑沙河水道,想要在仅十数里方圆的天井湖里将小股荆州水军歼灭掉,但闯入河道之后就被依托岸营骤然拉直起来的拦河铁索截断退路——
以利斧劈斫、以船体抵住铁线绳强拽两侧桩基,敌船也许就被拦河铁索困住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两岸快速移动就位的投石弩当成活靶子投掷火油罐,荆州水军先遣战船又快速反扑过来,将敌船压制在狭窄的河道里进行猛攻,最终仅有不到半数的敌船狼狈逃走,其他敌船或被烧穿船板沉入水中,或直接被俘获……
虏兵吃了两次亏,折损数百人马,才深刻认识到不能控制两侧的陆地,战船进入狭窄水域,面对可快速移动的投石弩车,就是活靶子。
从此就再也不敢擅入玉带河、黑沙河。
然而徐怀将南岸步骑及水军的主营设于铜陵,绝对不会因为虏兵水师不敢擅入天井湖雷池半步就心满意足的。
他初期的目标还是要叫虏兵水师从此不敢再从铜陵溯流而上,擅入铜陵以西的江水。
在过去一个月时间里,只要虏兵水师的战船敢出现在铜陵以北的江面之上,荆州水军就会凶狠的从天井湖杀出,以少量的快速战船,如艨舯、斗舰、大翼船组成突击船队,对落单的敌船进行围剿,或突击虏兵船阵侧翼。
突击船队常常是箭矢一通乱射,或用投石弩将数只火油罐齐齐掷出就走,绝不与虏兵战船在江面上纠缠。
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狼对着体形庞大、却不够灵活的猎物,猛然扑上去咬一口扭头就走。
虏兵水师看上去兵强马壮,但近一个月的纠缠,双方伤亡不成比例,也就轻易不敢再擅入铜陵以西的长江水域,以免将薄弱的侧翼暴露出来。
在铜陵上游百余里外的枞阳县,范宗奇率京襄主力援军,同样依托枞阳城与附近的青桐岭、石矶山及菜子湖等山水地形,进行同样的部署,对虏兵水师进行双重遏制。
荆州水军同时还利用枞阳菜子湖、铜陵天井湖两大水营,对建邺水师残部进行收编,目前除了南蔡还继续保留一定水军力量,与南岸荆北路所辖管的鄂州水军,防范虏兵水师有可能长驱直入外,荆州水军在枞阳、铜陵的兵力目前也已经达到四千余众、大小战船两百余艘。
建造浮渡的选址没有直接放在铜陵,而是选在铜陵上游八十里开外,秋浦与枞阳之间。
目前已经选择岸基稳固、地势较高的江畔建造了沿江栅营。
因为两侧的山岭距离江滩都较高,徐怀又下令从枞阳、秋浦两县征用数千民夫,于两翼淮阳山及黄山开采石料,运抵栅营,紧挨着栅营砌筑巨型石墩作为浮渡的固定基础。
用传统的铁环索横于枞阳与秋浦之间江面之上,是难以想象的。
毕竟四五里开阔的江面,一根足够坚固的铁环索就重逾七八万斤,同时还要搭设浮桥,至少需要六到八根铁环巨索,再算上搭设浮桥所用的舟船、栈板自重以及长江水流的冲击,怎么可能从两岸找得到合适的固定物?
秋浦、枞阳是都有山,也有巨大高耸的石崖,但距离江滩都较远。
京襄目前除了考虑采用更为轻质的铁线绳、在两岸砌筑巨型石墩进行固定外,还在云阳等地着手铸造十数只上万斤重的巨锚,用于固定浮桥以抵挡水流对浮桥的冲击。
即便如此,喻承珍、庄守信等人对浮桥能否在汛季正常使用,心里还是没有底的,他们完成相关筹备工作之后,赶到铜陵跟徐怀汇报,也表达到这层担忧。
“浮桥最终能否建成,已不再是关键,你们尽力去建便是!”
徐怀袖手站在铜鼓山之巅,宽慰喻承珍、庄守信等人——建造汛季还能使用的长江浮渡,可以说是工造司面临的新的考验,喻承珍、庄守信在泌阳也坐不住,亲自出马。
虽说铜鼓山仅有二三十丈高,但紧挨着长江,左右皆湖泽或泥沙沉积而成的平川,视野犹为开阔,也能清晰眺望到七八里外,长江北岸的情形。
面对庄守信赶来汇报秋浦-枞阳浮渡的筹备情况,徐怀还是安慰起他们不用焦急。
事实上他们只要能在长江之上成功的架设拦江铁索,从池州秋浦县、舒州枞阳县往西,长江水运就能彻底恢复畅通。
到时候不仅荆南、荆北、京襄乃至川蜀等地的粮秣兵械以及人马,就可以通过水路源源不断的东进,直接运抵池州州治所在的秋浦县以及枞阳县等地,南岸的人马也可以通过渡船北上,不需要再拘泥于浮桥。
“虏兵也想学我们,依托大矾山及枫沙湖,在庐江临江地区建造水营?”
徐武江这次赶来铜陵,计划在徐怀亲自到北岸督战之后,他留在铜陵坐镇。他这时候站在铜鼓山之巅,第一次亲眼眺望对面的沿岸地区,看到虏兵一队队人马正在庐江县大矾山南麓,围绕枫沙湖同时修建好几座营寨,很显然是想仿效京襄,于庐江县临江地区修建利于战船快速出动以及驻泊的水营基地。
“我们的意图昭然若揭,虏兵想要加以遏制,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徐怀微微一笑,说道,“让他们东施效颦去,大不了水战提前罢了!”
徐怀将南岸大营设于铜陵,一个关键点在于铜陵乃是黄山余脉东部末梢,往东两百余里基本上是一马平川,仅在当涂与溧水之间有牛首山等低山起伏,还都在义军的控制之下。
徐怀仅仅用牛首山义军承担沿江防务,就是考虑到虏兵敢再度大举登岸京畿,他可以直接从铜陵大营快速出兵,在占尽天时地利及人和的条件下,与渡江虏兵进行会战——事实上他将南岸大营设于铜陵铜官山,就震慑于虏兵不敢再大举登陆南岸。
当然,另外一个更关键的原因,就是在铜陵的对面,乃为虏兵重重包围起来的庐江县城。
想解淮西之围,第一个关键节点就是先解庐江之围,打开东进巢湖、北往舒城、合肥的通道。
目前虏兵水师的主驻泊地乃是巢湖。
巢湖虽然足够安全,但虏兵水师的战船通过濡须口水道进入长江,就要先通过近百里长的运河水道,然后再从芜湖县北面溯流而上,需行两百里水路,才能抵达铜陵与庐江两县之间的长江水域。
这意味着哪一天,徐怀下令铜陵水营战船配合枞阳、潜山等地集结的步骑一起出动,进占庐江县南部大矾山等临江山地,虏兵水师很可能来不及赶来配合其步骑进行狙击作战。
因此虏兵仿效京襄在枞阳及铜陵的水营,相对应的在庐江县南部临江地区,依托山川地形修建水营基地,就是想着凭借其占优势的水军力量,一方面将驻守铜陵的京襄水军压制在天井湖之内不敢轻易进入长江,另一方面则想着更便捷的从水路突击京襄在枞阳、秋浦以及潜山等的沿江部署,甚至阻止京襄在长江之上架设拦江铁索……
事实上等虏兵在庐江的水营基地快速建成,铜陵水营进入长江的河口,距离虏兵水军进入长江的河口,将不足二十里。
双方水营基地如此接近,大规模的水战将很难再去避免,除非甘愿被对方压制在内湖之中不露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部署
釜顶峰乃是庐江县南临江大矾山的最高峰,虽说高仅一百五六十丈,与当世雄山峻岭绝难比肩,但作为淮阳山南脉延伸到江畔的余脉制高点,左右除了十数二十里方圆的低山丘壑外,更多是湖泽平江,犹显高兀挺拔。
仲长卿与众人陪同平燕宗王屠哥冒着凛冽的寒风登上釜顶峰,将南朝于十数里外南岸的步骑及水军营寨部署,一目了然、尽收眼底。
徐怀节制南朝兵马之后,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就将长江南岸包括铜鼓山、铜陵城、铜官山以及天井湖在内十数里方圆的土地,都变成重兵把守、连绵不绝的超大规模军营。
除了宿卫禁军外,在南朝迁都建邺之后以宣城为路治的江南东路、以豫章为路治的江南西路,此时已总计有近三万勤王兵马集结到铜陵以及铜陵以西的秋浦等城,接受靖胜侯徐怀的节制——算上南朝从池州、宣州等地征用来铺路筑寨的民夫,规模更为惊人。
而荆南、荆北勤王兵马以及京襄军嫡系精锐,也总计五万余人马在北岸潜山、枞阳等城完成集结。
南朝兵马在靖胜侯徐怀的主导下,战略意图此时已经非常清晰的呈现于他们的眼前了:
于东翼,徐怀使南朝枢密副使刘衍亲自前往全椒督战,集结左右骁胜军及地方州军两万多人马,依托鸡笼山等山岭变得积极起来,意图将他们在巢东的兵马遏制在滁州以西。
除此之外,东翼苏、涧、扬、泰等地近来也积极招募、操练水军,频频以小股水军出没长江,袭扰他们进入长江下游游弋的水师战船,很显然意图将他们的水师遏制在滁州、当涂以西。
而在西翼更是由徐怀亲自坐镇。
看南朝兵马在西翼的部署,仲长卿判断南朝只待在秋浦与枞阳之间对长江完成封锁,徐怀就会率宿卫禁军渡江北上,与其东进的京襄嫡系兵马进行会合,将对庐江县外围发起猛烈进攻。
想到这里,仲长卿转身朝北看去。
巍峨的淮阳山像巨大高耸的遮天屏障,横亘于六七十里之外。
淮阳山南麓山岭与长江之间形成长约四百里、宽约六七十里到百余里不等的走廊地带,因其土地肥沃、气候温润,先民从数千年之前就在此孳息繁衍,黄梅、潜山、望江、太湖、怀宁、枞阳、桐城等城座落其间,庐江城就位于这一走廊地带的最东端。
庐江城依山势比大矾山还要略小的冶父山而建,而从冶父山东麓往东三十里,则是巢湖。
也就是说,庐江城既是淮阳山南麓平原的东门户,同时也是巢湖平原的西门户。
座落巢湖平原西南部的庐江城,仅是一座仅千余方圆的小城,此时其北面、西面以及南面,都被连绵不绝的营寨与东面的冶父山团团包围住,就像陷入在黑色风暴之中的孤岛。
怯不黑统领步骑诱合肥守军出城相战,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其击退,同时又趁乱袭夺合肥城,可以说是将赤扈人突击作战的强势发挥到巅峰。
之后合肥附近诸多城寨守军或逃或降,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唯巢县、庐江、舒城三城守军既没有投降,也没有弃城而逃。
当时兀赤已率渡江兵马在建邺城附近已经站住了脚,平燕宗王府诸将因为轻而易举就击溃建邺水师以及歼灭合肥守军,不禁联想到当年攻陷汴梁城的情景,奢望再度创造当年的奇迹,就没有急于组织兵马强攻庐江、舒城、巢城等城池,而是将南线有限的兵马集中起来,拦截南朝随时都有可能增援过来的援军,为强攻建邺争取更长的时间,而不是将有限的兵力浪费在庐江等当时看上去并不太重要的城池之上。
这也是赤扈横扫天下惯用的迂回穿插战术。
像当初兵分两路南下中原,赤扈骑兵也是绕开太原、泽州等城短时间内难以攻陷的城池,径直穿插到汴梁城下。
从建邺水军的溃败及合肥城的陷落,他们同时看到南朝君臣的愚蠢,与天宣朝相比,几乎是不分轩轾,但他们终究没有想到靖胜侯徐怀会孤军直闯建邺,直接振奋了南朝京畿军民的士气与信心,同时也没有想到靖胜侯徐怀在牛首山召集的义军将卒,战斗力及士气,甚至比南朝的禁军都要略胜一筹。
秦淮河口一战,令他们重演汴梁奇迹的妄想直接破灭,这时候再回头来想强攻庐江、舒城、巢县三城,就多少有些手忙脚乱、狼狈了。
一方面是他们之前都没有对这三城进行严密的封锁,靖胜侯徐怀孤军驰援建邺并取得河口大捷的消息传入,令这三城的军民士气大振,另一方面他们在部署没有完全就位之前,也不敢强攻这三座。
就怕强攻不下,再被靖胜侯徐怀抓住破绽,率偏师奇兵突入,彻底打乱他们在南线的部署。
换作南朝其他将帅,他们不会有这样的担忧,但靖胜侯徐怀的风格太凶悍凌厉了。这次没有料到靖胜侯徐怀会孤军长驱直入建邺,就已经令他们痛彻心扉,哪里还敢大意?
因此在徐怀于枞阳、铜陵部署大营,集结勤王兵马之时,南线庐州主将怯不黑调兵遣将,于庐江城以西,于大矾山与淮阳山南麓山岭之前修建营寨,开挖壕沟,进行更为积极的防御拦截部署。
不过他们目前在庐江城以西,依托大矾山建造一系列营寨,在仲长卿看来还是太简陋了。
庐江与枞阳之间,溪河纵横、湖泽密布,骑兵难以发挥多大作用,仲长卿很怀疑没有赤扈本族精锐骑兵的配合,降附汉军仅凭借简陋的营垒,真能将京襄的兵锋封挡住。
不过,这些年来,仲长卿多次自以为看穿京襄的部署,但几乎每一次都被打成狗,脸每一次都要被血淋淋的现实残忍的蹂躏。
虽说这次秦淮河口被袭,兀赤都不幸壮烈战死,平燕宗王府事后复盘也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只是下令将他在南岸的五千残部都撤下来——是的,相比身首异处的兀赤,仲长卿此时的处境并不算坏,但他已经失去“献策”的信心,眼下只是木然跟随着平燕王登上釜顶峰眺视敌营。
眼下南线兵马要在大矾山以南临江地区,依托枫沙湖设置水营等部属,乃是南线主将、万夫长怯不黑以及淄莱兵马副都总管、莱州水师总管邓波二人所主张,仲长卿没有置喙。
当然,仲长卿也不觉得怯不黑、邓波二人的主张有什么问题。
他们依托大矾山建造的防御营垒、壕沟还相当简陋,同时他们还要考虑靖胜侯徐怀统领南朝兵马往庐江进攻时,会水陆协同作战,他们的水师主力要是还继续驻泊在巢湖之后,很难想象能及时增援过来——特别对铜陵与庐江之间的水域控制,还是南朝水军占优势的情况下。
他们想要遏制南朝兵马对庐江的反扑,同样离不开水陆营地的协调部署;要将在这一长江水域越来越活跃的荆州水军气焰打压下去,最好的办法无过是效仿对面,依托大矾山与枫沙湖的地形同样建造内湖水营,供水师战船驻泊。
但凡京襄水师在对面有什么异常,这样他们才能及时派出水军进行压制。
虽说几番推演,仲长卿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他内心的不安却没有办法摁下去。
靖胜侯徐怀提前一步在南岸扎下大营,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北岸进行同样的部署,坐看北岸完成同样的部署之后,双方水军针锋相对,在铜陵与庐江之间的长江水域再无回旋的空间?
仲长卿这时候也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心了,心里即便有所不安,也没有当着平燕宗王府诸将的面提出来:他也不想再去承受平燕宗王府诸将无情的嘲笑、蔑视。
仲长卿这次也已经向平燕宗王屠哥请求率残部北上参与对寿春的攻城。
这段时间原本应该用二线汉军对寿春守军进行持续的消耗,但仲长卿已经没有信心去面对南线注定复杂诡异的战局,宁可率领残部去打或许会更残酷,却一板一眼的攻城战。
仲长卿毕竟隶属于镇南宗王府,这次是应邀率部助战,平燕宗王屠哥不会苛求太多,同意他率部北上。
在屠哥视察过南线步骑及水军守战部署离开之后第五天,仲长卿也照着既定的计划,率领在庐江以东无为县休整大半个月的残部北上。
不过,就在他率部行进到冶父山东麓,往合肥方向传报的信骑拼命打马从旁边的野地驰过,一副军情紧急的模样。
仲长卿着人拦住信骑,才得知南朝水军午前从铜陵天井湖水营大举出动进入长江,看架势极可能会强攻他们在大矾山南麓的枫沙湖水营。
仲长卿放心不下,着部将率领兵卒继续前行,他在百余骑兵的簇拥下,赶到枫沙湖东岸时,就见南朝水军已有数十艘大小战船,正从河口杀入枫沙湖与长江连接的裕溪河水道之中;而在河口之外的江面上,南朝水军更有两百多艘大小战船云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观战
仲长卿驻马停留在枫沙湖东岸的一座平岗之上,远远看着荆襄水军已有三十多艘战船径直杀入枫沙湖与长江连接的裕溪河水道之中,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京襄军这是怎么回事,找上门来送死?嫌自己战船太多?”
仲长卿身边的侍卫看到这一幕,也是难以置信的问道。
仲长卿阴沉脸,耐着性子细看枫沙湖左右的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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