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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节
    郭勋要告诉大同、告诉宣府、告诉皇帝,大同这边的虏寇不是大患。
    人数虽然也不少,但吃了那么大一个败仗,锐气已挫。
    他想通了,虏酋不是为了设伏,而是担心自己被伏了,这才调头就跑。
    郭勋先前是不知道他们吃了那么大一个亏。
    现在,他仍旧按着行军应有的步伐往井坪推进——不能快,快不得。不然以疲兵姿态出现在井坪,如果一照面就被冲干净了,那俞大猷争取出来的好局面就荡然无存。
    郭勋到了井坪的消息,午前到了黄崖山。几个人不惜马力,在山间奔行,也花了近三个时辰才到达。
    三个郭勋的亲兵看到寨墙外挂着的两百多首级就已经目瞪口呆了:这绝对是扎扎实实的一场大胜。
    这样一座不到一个月仓促筑起的山寨,挡住了近万虏骑三天半,逼得他们不得不绕道而走。
    “井坪为何不来援?”他们难以置信。
    “恐怕另有缘由吧。”俞大猷听了自己派出去的哨探转告的话,琢磨着轻重,“赵师,您觉得如何?”
    赵本学摇了摇头:“将军自行斟酌。此非常之时,我只能说,你下什么令,将卒都会听。”
    “郭侯已令平虏卫南下?军令何时送至平虏卫?”
    得到了答复之后,俞大猷盘算着时间,随后就道:“我不去!这边去回告郭侯,请他到了井坪,喊话虏酋,此诱敌深入之计。平虏卫已去迎恩堡断其后路,井坪东南北三面已合围,西路也有我俞大猷。我能败之而不能尽灭之,就是故意如此。我大明王师知道,鞑子倾巢出动却没有大收获,定会心有不甘再深入朔州。”
    说罢捏了捏手腕:“我麾下将卒还要再休息一日。明日,我率人先复乃河堡,尽歼堡内数百守军及鞑子伤兵。军情传至井坪,鞑子必回转救援,经此去偏头关,这才能里外夹击破关西逃。请禀告侯爷,本将会再把那五千虏骑堵在这里。能不能一战歼敌数千,就看侯爷能不能及时率兵来夹击了。”
    郭勋的亲兵听得热血沸腾。
    一战歼敌数千,那该是何等功劳?
    相比郭勋,他们竟更信任俞大猷的谋划。
    话不多说,歇歇脚喝了水再吃些干粮,他们立刻再次回转,在应募入俞大猷麾下的当地人带领下从山间去井坪。
    等他们出发了,赵本学却在私下里问俞大猷:“郭侯身边不是只有两千人吗?鞑子必不让他安然入城,他能在城外守住鞑子围攻?恐成饵,还能钓井坪守军出城救援。”
    俞大猷不捏手腕了:“平虏卫本该已经到了井坪。既然还没到,那就指望不上了。鞑子之前在这吃了亏,不会放松哨探。迎恩堡在他们手上,平虏卫去没去,他们知道。既如此,他们必定只会认为郭侯是诈语。我只率一百鸳鸯营去与郭侯会师,无用。如今,只盼郭侯能有武定侯两三分本事,至少守住几个时辰。”
    赵本学有些没想到,微微张口:“你这是也以郭侯为饵?”
    俞大猷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只有一件事能彻底乱了鞑子军心,那就是乃河堡失守,留在那里的守军伤兵尽丧!那里有近三千人,有多少大军能接受这么多兵卒的死?况且我鏖战数日,死伤也不少。如果干脆利落地攻下了乃河堡,他们才会认为这可能是偏头关方向来援了,一同夹击乃河堡,这才能做到!”
    “可现在攻得下乃河堡吗?”
    “别人攻不下,我却攻得下。”俞大猷肃然道,“我这将旗,他们看得还少吗?他们能战的,不足千人!”
    说罢就开始了吩咐:“分三队!一路绕过黄崖山背山,去堵偏头关方向。一路随我,去阻虎与乃河堡之间。剩余从黄崖山出发,直接正面过去。午后,埋头大睡,吃饱喝足!天一黑,就出发!”
    天黑了。
    郭勋安排传往大同、宣府的消息,是在黄崖山激战的第三天晚上才一路接力传递着到达朱厚熜面前。
    杨一清不禁拍案大叫:“好!好个俞大猷!陛下圣明!”
    若不是派了个俞大猷去了朔州,即便郭勋这回跟拼命似地冒险前往、要用阵斩己方将领的方式接手军队增援,朔州此刻只怕已经烂掉了。
    朱厚熜同样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下,只用专心宣府了。”
    在迎恩堡被破的消息传来时,俺答终于有了动静,博迪也出现在了龙门川。
    战局还在变化,俺答竟然是和博迪一起合攻宣府,而古北口外面的鞑子,其中一小半是察哈尔部的,一大半却是兀良哈部的。那朵颜三卫,就是兀良哈三卫。
    正如朱厚熜之前说的一样,朵颜三卫将是谁赢帮谁。
    只要宣府这里大明战败了,那么朵颜三卫即便不攻蓟州,却也将把蓟州守军牵制得丝毫不能动弹,让博迪可以将俺答作为前锋,专心攻打宣府一镇守军。
    现在,宣府的压力最大。
    不仅博迪来了,俺答原来是在等他的后备军。如今除了仍旧在阳和口外骚扰又或者伺机而动的三千骑,他在虞台岭这边的总兵力也在不断增多。
    宣府西北面有一万五以上的鞑子,东北面的龙门诸城堡也面临着北元中央万户的过万精兵。
    再加上他们后勤转运粮草的民夫,称为近十万大军也不为过。
    若再让套虏打穿了桑干河谷底,那真是难以想象的局面。
    黄崖山一战的战果,对如今重新布防在宣府北面、西面、东面的大军来说,是极大振奋军心的。
    朱厚熜毫不犹豫地当场下旨,擢升俞大猷为大同西路分守参将。
    战功还没点验,但皇帝传达了一个消息:此战立功的,都有升赏。
    至于这西路分守参将是刘铠的,大家并不知道大同西路详细战况,只当刘铠可能已经战死了。
    毕竟黄崖山就在井坪旁边,刘铠是西路分守参将,这应该是他布置的防线吧?
    刘铠还没死,因为死亡激发了他极大的潜力。
    他不是没想过投降试一试,只不过昨天晚上拼尽全力守了一夜之后,清晨稍作休整的虏骑再次跟发了疯似地开始攻城。而他们督战的人喊的话,刘铠麾下之前去鞑子帐中搞“私市”的人听懂了。
    破城之后,一个不留。劫掠所得,尽归将士。
    那他妈还能投降?
    刘铠哭着也得守下去。
    “不要心存侥幸!鞑子已经放了话,破城之后就屠城!他们发疯攻城,必定是因为知道了援军已在路上!再坚持三天!”
    平虏卫,人呢?
    李鉴,人呢?
    在之前的军令里,这两人应该是能够最快带麾下来协守的!
    所谓守十天,不是让自己一人守十天,是让这三路人马再加上俞大猷,一共守住十天啊!
    现在怎么只有我一个在苦守呢?
    刘铠感受到了俞大猷之前孤立无援的心情,却又忘记了他曾让俞大猷孤立无援。
    这一天对刘铠来说,是最难熬的。
    因为从昨天夜里鞑子大军去而复返之后,一夜苦战,他的人已经很疲惫了。恐惧之下,守城物资不要命地消耗,现在也越来越少了。
    可是鞑子就好像真的疯了一样,他们竟似乎也不用休息。
    总该歇一会吧?多少歇一会!
    仿佛听到了刘铠的祈祷,午后时分,鞑子终于暂时停了攻势,在黄崖山出来的那山道口北面山坡上开始休整。
    这期间,鞑子阵中哨骑不断去往井坪东南、北面和黄崖山方向。
    到了临近黄昏时,刘铠已经很困了,可他不敢睡。
    在疲惫的目光中,他看到鞑子重新整队,不由得心中狂呼:又要搞夜战?鞑子都是畜生吗?
    可很快他就知道,鞑子的反应另有原因。
    在井坪的西南面,从朔州那边过来的方向上,终于出现了大明军队的旗帜。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刘铠喜极,立刻让麾下鼓噪起来,“传下去,援军来了!”
    在井坪城内的欢呼声中,虏骑分为两部。一部近两千人留在本营,另一部四千分成两个箭头,直扑来来援的军队而去。
    趁他们刚到,立足未稳。
    郭勋觉得井坪城那边的欢呼过于刺耳,只能大声下令:“列阵!列阵!哨探说过了,他们已经攻了井坪一天一夜,也只剩一口气吊着!先守稳这一阵!会鞑子话的,把那些话喊出去!”
    现在他心里在对刘铠破口大骂:他妈的,就这么放着鞑子来攻击援军?你不能率兵出城牵制一下?高兴得叫你妈呢?
    刘铠已经在城墙上变了脸色。
    从望远镜里,他看到了来援的是谁:武定郭。
    总兵亲自来了,而且一来就被突袭。
    救不救?
    那必须救啊!自家主帅不救,这战就算是赢了也会被杀掉。
    “点兵!点兵!随我出城!”
    这次必须亲自去了,用自己视若性命的亲兵。
    哪怕救援不及,至少要有出城救援的姿态。
    郭勋支撑得很艰难,摇摇欲坠。
    毕竟除了自己带了两百亲兵,其余人都是马邑守御千户所带来的。其中,也只有原先李鉴的三百多家兵算是战力不错。
    可扑向他们这两千人的,足有四千骑。
    “稳住!稳住!”郭勋自己也很紧张,小命已经在悬崖边上,“城中已经在开城门,援兵在路上!”
    一时就搞不懂到底哪边才是援兵。
    其实他是瞎说的,因为刘铠开的是东门,他这个方向根本看不到。
    开东门更稳妥,但要步行越过的距离更远。
    刘铠毕竟是出了城门,率领着近两千人——死伤了不少,还要留一些守城门。
    等他们出现在井坪城的东南角,郭勋终于看见了:“擂鼓!擂鼓!守住这一波!”
    刘铠也是:“列阵!擂鼓!守住这一波!”
    他没忘记虏酋身边还有近两千人呢,井坪守军只能是接应郭勋入城的,哪能离城门太远?被包饺子了怎么办?
    于是郭勋目眦欲裂:你他妈耍猴戏呢?有人理你吗?老子过得去吗?
    刘铠在阵中尴尬地听着自家战鼓声,虏酋岿然不动,那四千骑仍旧只是继续冲击着郭勋的军阵。
    双方互相埋怨着。
    刘铠:我过得去吗?这明显是鞑子想赚守军出城,我再走远一点,他们就冲过来了!侯爷你到底是不是废物?你怎么能只带这么一点人来?
    郭勋:废物刘铠!废物平虏卫!死废物李鉴!
    只有衮必里克很严肃: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像猎人一样等待着时机。
    刘铠猜得一点都没错。
    两天时间了,哨骑陆续回报:大同总兵官的身边,真的只有两千人,而且行军过程当中看得出来良莠不齐。其他方向,暂时没发现援军。乃河堡那边,黄崖山上也还没有动静,乃河堡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