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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南朝,一只只驮着粮种的青驴,正岭南山路间艰苦跋涉。
    身材高大的许琛面色憔悴,正带着数十名护卫北上。
    从去岁听公子的命令,前去交州寻找稻种,他按公子的交待,避开了七八月的风季,从广州出发,坐船前往交州,用身上的药物做本钱,购买了林邑国的稻种。
    这一路上,他倒没有遇到多少刁难,交州士族十分仰慕中原文化,本地士族李家、并家,都喜欢听他分析朝廷局势,虽然那都是从公子那听来的。
    他身后,是公子需要的稻米种子,也是他这一年辛苦所带来的最大收获,只希望能赶在春播之前,将这些种子送到。
    一但公子缺粮,他会为祸一方的——虽然是敌方。
    第116章 有道理
    当初萧鸾篡位,依靠的是一众心腹快刀斩乱麻,在萧昭业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直入中宫,就把这位上位几个月的新君杀掉了。
    所以,萧鸾死的时候,也把自己成功秘诀传授给了儿子萧宝卷:“做事不可在人后!”
    咱杀人就是要快,只要比别人先出手,把敌人都杀了,这还怎么输?
    继位的萧宝卷将这句话牢记于心,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身边对他管东管西的辅政大臣。
    但老实说,他第一次动手的对象并没有错,因为那两个姓江的辅政大臣已经和商量着这皇帝实在没水平,应该换一个。
    当然,这些事情如今都还没有发生。
    萧君泽看重的,就是萧宝卷上位这第一波大清洗。
    他立刻去信给萧衍,和他商量大计,内容很简单,问他想要郢州刺史之位么?
    -
    萧衍收到消息,十分惊讶,如今他刚刚上任荆州不久,不可能再去旁边郢州任职,而且这里刺史是萧颖胄,所以,萧昭泽这意思,是要对这位动手?
    萧衍只思考了数息,便果断回信,他想要兄长萧懿来当这个刺史,但如今他没有太多能帮上公子忙的地方,所以,还请公子明示。
    萧君泽的回信也快,说不需要他帮其它忙,只需要这郢州之位空出来时,你们萧家兄弟抓住机会便可,唯一的小小条件,就是带郢州的粮草,你得分我一份。
    萧衍收到信时,一时只觉得荒谬,你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流亡皇子,冒头就要死,居然敢指挥朝廷的封疆大吏之位更替,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但做为一位聪明人,他没有去争辩对错,只是表示了感谢,回信表示如果这位子真空出来,必然是我家兄弟的,请您放心。
    ……
    萧衍收信回信的同时,谢川淼也在江东也收到了公子的来信。
    谢公子这一年来,已经江东风头无两的“名士”,饮茶之道在南朝并不罕见,但能把茶艺玩得如此高雅、如此奥妙,还能玩“斗茶”这种装逼和打发时间都非常棒的手艺,那就是能人了。
    他还时常能弄出新的茶叶请江东士族品鉴,谢家门第不低,邀请世家大族也不会降了他们的身份,因此时常有高官大族前去参加茶会,鉴不鉴定这都是小事,关键是很多门第低一点的世家和庶族,都已经开始把这茶会当做晋升之阶,各种贴子主动上去,成为南国最受观注的盛会。
    四月,南齐都城外的秀美庄园之中,正邀请着南朝最有权势的六贵之一,太后的弟弟,六辅政之一的刘暄。
    这位四十余岁的俊雅中年正高居上位,微笑着与周围的几名同僚闲谈,只是眉宇之间,颇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忧愁。
    会上的各位王孙公子们皆使尽浑身解数,想要逗他开心。
    谢川淼想着公子给他的消息,再看看这位儒雅宽宏,贵气无比的中年人,不由在心中感慨人不貌相。
    公子说,因着萧宝卷桀骜,不听六贵教导,则常有怨怼之意,担心皇帝掌权后清算,如今六贵一起商量着废帝重立,但这位刘暄明明都同意了,却又担心立了新帝后,自己不再是国舅,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定,不愿意支持。
    在谢川淼看来,这种犹豫不定的人,在权势斗争中,必然是活不长久的。
    但同时,也是最好攻破的。
    按公子的说法,他需要去接触刘暄,在拉拢后主动献计。
    但,谢川淼有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他才不需要去自己出马,只需要让自家族兄谢朓前去,这位族兄一心光复谢家的荣光,却又胆小如鼠,先前因为告密一事,恶了自家岳父王敬则,如今,让他出来拉拢刘暄,献上殷勤,最合适不过了。
    果然,谢眺在这种以茶会友的文会上,如鱼得水,不但妙语连珠,引得众人钦佩,还写诗一首,让与会者争相传抄。
    谢川淼在一边含笑旁观,思考着怎么做到殿下的要求,殿下的要求不高,萧颖胄拉下水去。
    但一个萧颖胄怎么够呢?
    当年扶萧鸾上位的宗室,都是一荣俱荣,如今也当一损俱损,岂有独善其身之理?
    萧瑶光、萧坦之,这些人都是当年杀死高帝子孙,害殿下流亡他国的帮凶,如今既然已经有一人有了反心,那便该多些才是,殿下到底是年幼,过于心善了,如今既然一人已经有了反心,那便合该将他们几家也送下去。
    至于栽赃嫁祸之事,他们谢家可就做得不太好了,应该换个目标。
    皇帝身边的茹法珍、梅虫儿两人才是大才,他要拉拢的不该是刘暄,而是这两位。
    想到这,他又想起了殿下送来一座莲花观音报时金钟,其上有工匠以金银丝错成的莲花,以珍珠为莲子,白玉为花瓣,莲台观音端坐,神情怜悯,平日莲花收敛,只在一日之晨,随报时而莲开,绝对是稀世之宝。
    想用这个换粮食……
    殿下真是想得太多,这样的奇珍哪是普通人收藏的起啊,只有皇宫才是归宿。
    所以,他已经将这座钟以“海外佛晷”之名,献给了萧宝卷的头号宠臣,茹法珍。
    当茹法珍知道谢川淼只是和萧瑶光等人有仇,希望能给他们找些麻烦后,十分高兴,立刻就听了他的意见,把其视会心腹,知道他想要些粮食后,立刻大笔一挥,让他度支皇帝私库里的部分粮食。
    随后茹法珍将此物又献给皇帝,皇帝十分喜爱,放在潘妃宫廷之中,与其时常赏玩,当然,也重赏了他钱财和土地。
    想到这,谢川淼轻啜一口茶水,看着那上座刘暄和谢朓谈兴正浓,给旁边使了个眼色。
    于是很快,喧哗声起,过了一会,有下人禀告消息,他面色一变,立刻起身,上前对刘暄耳语道:“将军莫惊,方才有宵小于院外埋伏,被部曲发现,如今已经驱逐完毕,无碍已……只是……”
    “只是什么?”刘暄闻言,顿时大惊,“可是有变?”
    “并未,只是那些宵小们留下的武器,似乎是军中之物!”谢川淼低声道。
    一边的谢朓顿时大惊:“你胡说什么,如今天下安稳,岂会有如此凶人,莫不是你看错了。”
    他以为是岳父又想反了。
    刘暄却是面色苍白,久久不语——他已经想到,定是他们约定一起拥立的萧瑶光等不及了,怕他告密,所以才来杀他,不行,他不能再等,需要先下手为强!
    主意一定,他立刻起身,吩咐侍卫,立刻去皇宫。
    他要告发!
    谢川淼看着他离开,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将起,只要有宗王造反,不愁茹法珍等佞幸不把自己需要的名单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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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萧君泽收到南朝的消息,六贵之一的刘暄告发其它五位辅政大臣拥立宗室谋反,皇帝于是杀死了六位辅政大臣和谋反宗室——是的,六位,刘暄本来有功,但茹法珍等人就是说他谋反。
    萧宝卷本来不认可,说刘暄是我舅,岂会如此?
    对面说:“您爹当年和齐武帝还是兄弟呢,恩遇如此,都把人家子孙杀光了,舅舅又怎么样?”
    于是萧宝卷果断把舅舅也送走了。
    而这其中,本来和在数百里外武汉钓鱼的萧颖胄无关,奈何茹法珍加了一句“听闻萧颖胄想拥立你在郢州的弟弟萧宝融为帝”,于是,这位亲王惨遭株连,在得知萧宝卷已经杀死六贵,且连亲叔叔始安王也没放过,惊恐之下,引兵马据守江夏,已经去信,表示愿意将郢州献给北魏。
    萧颖胄的信和谢川淼的消息,前后脚就送到襄阳。
    元英收到萧颖胄的信后,十分谨慎——没办法不谨慎,南朝先诈降然后守株待兔的事情发生太多,北朝这个傻兔子头几次撞上去,确实是撞得满头包,打挨多了,这窝边草吃起来肯定要考虑考虑。
    于是他先派兵顺汉水而下,准备先去打探一番。
    但谨慎的结果,就是郢州的世家们并没有一起去北魏的意思,于是没过两天便起了冲突,放萧衍的平叛军进城,捉了萧颖胄,献给朝廷。
    元英知道这事后,懊悔地直拍大腿,要是顺汉江把江夏(武汉)拿下,便能阻断长江天险,北朝能从容拿下南朝的荆州、巴蜀之地,到时统一南北,就真的不远了!
    元宏收到消息后,气得饭都没吃,连去三封长信,引经据典,把元英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会把握机会,先祖怎么能生下你这么蠢的子孙,要是君泽领兵,如今汉口早就是北魏之土,然后又把元英先前因为守卫襄阳有功得来的爵位和封邑一起降了。
    惶恐的元英都被骂哭了,握着君泽的手,痛哭自己的错处,觉得自己对不起陛下。
    萧君泽着实没想到自己搞一点小事,居然把好朋友元英也波及了,只能的微笑着收下元英重金送的礼物,安慰他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答应回头帮他在孝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
    ……
    七月时,一船船粮草顺着汉水,北上襄阳,这些都是襄阳商会“平价”从汉口购来的粮食。
    这是新任的郢州刺史上任后还没坐稳就飞快决定的事情,仿佛再等一秒就会出事。
    至于“平价”是什么价,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许琛坐在一艘北上的粮船上,看着自己身边那可十多石粮种,面带忧愁。
    公子说他缺粮?这能叫缺粮吗?
    感觉自己这一年多,白折腾了。
    这占城稻虽长得快,五十余日便能收割,但那产量,相比公子的手段,是真不高啊。
    第117章 这是什么坏人
    七月,襄阳书院外的知了成片成片地鸣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青山掩印间,一座尚且带着原木气息的书院里,有着读书声朗朗,也有着让人痛苦的寂静压抑。
    每月的终考如期而至,在成片的树荫下,一张张软木做成的书桌上,正有着上百学子埋头苦写,七八个夫子一脸严肃,手持一寸宽的戒尺,如鹰隼般巡视在书桌的空隙间,有哪个学生若是有稍微偏头的迹象,便立刻快步走过去,对着脑袋就是一敲。
    书桌上,放置着一个个陶制的小墨水瓶,大小不过巴掌,大多插着一只竹笔。
    竹笔削尖,笔尖自中心劈开一条细缝,沾上墨水,便能写上好几个字,再写,便要再沾墨水。
    竹笔尖锐,很容易划破纸张,所以学生们都写得小心而认真,在白纸上写着密集的小字,有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终于,下课的钟声响起,夫子们招呼着,让学生们停笔坐好,然后开始挨个收卷。
    有的学生抓着这最后的时间继续狂写,夫子们也没有呵斥,毕竟就这点时间,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终于,卷子收完,学生们纷纷起身,一边将桌子搬回教室,一边相互交谈,询问着考试成绩。
    桓轩神情惆怅,单手提起书桌,向教室走去,这书桌不大,软木的桌面虽然被他细心爱护,但还是多了许多划痕和刻字,其上有自己名字,也有许许多多的阿萧,还有一些思慕的诗词……好在,大家的桌子都差不多,没有人注意这些。
    他还在回想那天,他废了许多的时间做的花灯,在递给阿萧后一个转眼的工夫,就在人群中,让人争抢扯坏,那刺史,居然让阿萧连一盏提灯也不许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对阿萧好呢?
    阿萧是那么体贴的人,每次去见他,他都会拿着自己送的竹笛,吹优美而空灵的歌。
    他一定要出人投地,给阿萧自由!
    “阿轩,你这次月试,考的如何了?”一位同窗走在他身边,随口问。
    桓轩微笑道:“尚可,题目不难,应能得到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