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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但老皇帝不一样。
    当年他登基之时,那群言官就为康文太子上书,要求彻查康文太子病案,聒噪得很,什么都敢说,话里话外,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得位不正,残杀太子。
    杀了一批又一批,越杀越按不住。
    老皇帝沉着脸,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要想让那群人闭嘴,乌香丸之事就绝不能泄露出去。
    隔日一早,钟宴笙醒来的时候,就听冯吉道:“昨儿夜里陛下传唤了太医院,似乎是病情加重了,今儿个一早德王又来献孝心了。”
    钟宴笙还发着困,慢吞吞地哦了声。
    果然,老皇帝也怕给自己吃死了,不敢多吃。
    被冯吉伺候着洗了把脸刷了牙,钟宴笙坐到饭桌前,胃里泛酸。
    宫里的饭菜真的很不合他胃口。
    “小殿下尝尝,光禄寺今日的膳食好像与往日不太一样呢。”
    京城有四大名实相违的不靠谱,便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尤其光禄寺,出了名的难吃。
    钟宴笙不太报希望,眼一闭,想着能填饱肚子不饿死就行,尝了一口,动作顿了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今日送来的早膳很合他胃口,与以往的全然不同。
    很像……很像他在王府吃过的。
    钟宴笙陡然想起,他前几日跟萧弄抱怨了宫里的饭菜难吃,萧弄只是点了点头,让他再忍几日就好了。
    他还以为萧弄的意思是再挨一段时日,把老皇帝弄死了,接他回王府吃好吃的。
    原来萧弄是默不作声地安排了人,进光禄寺给他弄吃的吗?
    钟宴笙心底暖暖的,难得多吃了点,回宫后用了头一顿饱饭,吃完心情颇好,捧着腮坐在窗前,观察着养心殿的进一步情况。
    老皇帝一日连诏了三次太医,灌了四五碗苦药,才勉强将咳喘之疾压下去。
    咳喘的老毛病是压住了,乌香丸的瘾却发作得比以往都要厉害,老皇帝的状况不好反坏,萎靡而乏力,精神时常恍惚。
    听说了老皇帝的状况,德王安王景王便时时进宫,做病床前的孝子。
    钟宴笙也跟着穿着康文太子喜欢的素色,跑去养心殿凑热闹瞎晃悠。
    不知是不是长期食用乌香丸,老皇帝有些畏光,哪怕是白日,屋里的窗帘也是挑下大半的,寝殿里昏昏暗暗的,钟宴笙的脸庞又格外雪白,无声出现时,就像一抹阴魂不散的幽魂。
    老皇帝瞳孔骤缩,发着寒战,满头大汗,脑子里高度紧绷,在看清钟宴笙的脸那一瞬,情绪异常的暴怒起来:“滚出去!”
    这是老皇帝第一次褪下伪善的面孔,对钟宴笙爆发出情绪。
    服食乌香丸久了,若是发了瘾,便会是这般,易怒发抖寒战……全对上了。
    看来老皇帝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钟宴笙心里大喜,面上惶惶,很委屈似的又退了出去。
    同样大喜的还有德王,前几日老皇帝让他给钟宴笙挑个温善知礼的世家女,他简直快气疯了,现在见钟宴笙被呵斥离开,觉得钟宴笙八成已经失了宠,心里喜滋滋的:“父皇,儿臣又为您寻了新的药方,明日就给您送来,对了,世子的亲事……”
    见他这么没脑子,裴泓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连惯来低调沉默的安王也诧异地偏了下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皇帝就黑着脸,将田喜递过来滚烫的药茶往德王脸上一泼:“滚!”
    裴泓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声。
    老皇帝冷冷看向他:“你也滚。”
    钟宴笙还没走出养心殿呢,就看到德王满头满脸湿漉漉的,阴沉着脸从屋里跨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满身风流摇着扇子的裴泓。
    低声下气地讨好了老皇帝这许多日,就没得过个好脸,还当着两个看不起的兄弟,以及田喜那个死太监的面被泼了一脸滚热的热茶,德王只觉大失面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难得没停留下脚步挑衅钟宴笙,一甩袖走了。
    钟宴笙好奇问:“发生什么了?”
    裴泓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作死,我跟着笑了一下,就被一起赶出来了。”
    钟宴笙心想那你也挺作死的,不过他对上次绊倒裴泓还有点点内疚,因此没有把话说出来,又瞅了两眼寝房的方向:“陛下的状况如何?”
    他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呢,就被赶出来了,老东西犯病的时候还挺敏感的。
    裴泓左右看看,当着一群盯着他们的侍卫的面,低下头来,凑近钟宴笙小声说:“我觉着他半只脚快跨进棺材里了。”
    钟宴笙:“……”
    景王殿下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比他还敢说。
    不过看起来老皇帝的情况的确很不好,把他、德王和景王都赶出来了,指不定是要跟安王说什么呢。
    这老东西的确很重视安王的样子。
    钟宴笙持续观察情况,第二日又换了身更雪白的衣衫,溜溜达达往养心殿去。
    没想到居然碰到了来献药的德王。
    德王脾气易燥易怒的,这样的人,都十分好面子,昨日才被老皇帝呵斥泼茶叫滚,今日居然还能拉得下脸又进宫来……
    钟宴笙感觉稀奇极了,除了是那个神秘的幕僚指使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缘由。
    德王看见钟宴笙,也是一顿,随即朝着他露出个森然的冷笑:“你的好日子不长了。”
    换以前钟宴笙可能会有点怯怯,但现在他只感到莫名其妙:“喔。”
    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略过了德王,先一步跨进了殿门。
    德王气得脸瞬间黑了一半,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咽不下去。
    今日老皇帝的状况更差了,但距离上一次服用乌香丸,才过了短短两日,无论是老皇帝还是田喜,都不敢冒险用。
    他的神思愈发恍惚了,钟宴笙一身雪白的一进门,举手投足与印象里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的完全重合。
    不出所料,钟宴笙刚跨进门,又被轰了出去。
    钟宴笙很满意地回了明晖殿。
    第三日,钟宴笙又积极地爬起来,去养心殿看望老皇帝。
    比读书时还积极,他读书都不会起这么早。
    养心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太医又开了许多方子,老皇帝正准备服药。
    这些日子德王四处寻名医,找来一堆方子献上来,老皇帝都没怎么搭理过。
    德王被拒绝了许多次,还是孜孜不倦地带着自己的药方和药送来,哀哀切切的:“父皇,您如此状况,儿臣实在忧心,宫里太医固步自封,这药儿臣已经先试过了,您不妨试试儿臣请来的神医开的药罢。”
    被当着面的骂医术不精,几个太医候在旁边,敢怒不敢言。
    钟宴笙跨进来时,老皇帝已经没力气抬头了,咳喘、疼痛以及对乌香丸的瘾,让这个老人看起来愈发枯瘦如柴,全然没有以往的威仪,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宛如一具干尸。
    被德王在耳边念叨了这么久,老皇帝终是有点烦了,沙哑地开了口:“验药。”
    德王眼睛一亮,立刻示意身后的侍从把药盅打开:“本王以身验药!”
    老皇帝深深耷拉下来的眼皮看了他一眼。
    药盅打开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跟萧弄厮混久了,钟宴笙也沾上了他的狗鼻子,很敏感地嗅到了一缕熟悉的甜腻气味。
    他迟疑着看向德王带来的药盅。
    烟气袅袅弥散,仿佛是从那碗药里散发出来的。
    ……不会吧?
    药盅里有乌香?!
    老皇帝也嗅到了,原本浑浊的眼珠瞬间清明过来,德王浑然不知,抿了一口药,就喜滋滋地将药盅端向老皇帝:“父皇,您试试,这药有镇痛止咳之效……”
    老皇帝骤然一劈手,将那盅药打翻,眼神极度恐怖。
    田喜瞬间领悟,脸色一沉:“药里有毒!来人——德王预谋不轨,将他拿下!”
    德王瞬间懵了,被侍卫冲上来擒住时方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拼命挣扎,声音都劈了:“毒?怎么可能有毒,本王都亲自试药了……父皇,父皇冤枉,儿臣怎敢下毒,太医、太医就在这里,让他们验一下啊!父皇、父皇冤枉啊!”
    老皇帝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胸口剧烈起伏着,一眼也没有看德王,阴着脸色:“带下去。”
    钟宴笙震愕地看着德王被蒙住嘴从面前拖下去,缓缓看向洒在床边的那盅药。
    德王应当不至于蠢到当众给老皇帝下毒,触动老皇帝神经的,应当是药房里的乌香。
    老皇帝对乌香敏感,德王往药里加乌香,简直就是在故意挑衅君威——不论德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是真的不知情还是知情。
    药里面有乌香,老皇帝更不可能让太医查了。
    不过钟宴笙觉得,就算药里没有毒,德王这碗药也是心怀不轨的。
    那日德王被当众泼了茶水回去,怒不可遏的,八成逼宫的心都有了,就他那个放火烧山的冲动性格,居然能忍着在第二天又神色如常地来见老皇帝,应当是被府里的幕僚稳住了。
    否则他都被老皇帝当众不给面子了,哪还会天天凑过来吃冷脸。
    钟宴笙顺着一想,不难猜到幕僚是怎么稳住德王的——老东西没几日好活了,再忍一下。
    那以德王的耐心,肯定忍不了。
    幕僚应当就会顺势献计——那就让老东西加快点速度躺棺材。
    这药方极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的幕僚献给德王的,德王敢喝证明没毒,顶多就是跟老皇帝现在喝的药药性相冲。
    就是不清楚,那个所谓的幕僚是否知晓老皇帝服用乌香丸的事。
    具体的情况也无从猜测,总之,德王被他坑惨了。
    钟宴笙眼瞅着德王被押下去,也不想再在养心殿里停留,趁着一时混乱,几个太医争先恐后给老皇帝诊着脉,悄悄退了出去,回到明晖殿,准备写信通知萧弄这个好消息。
    德王就是没有下毒,也会被坐实下毒了,结合他以往干的那些事,几乎没什么翻盘的机会了。
    老皇帝给安王铺路倒是铺得煞费苦心。
    虽然萧弄自己就有人手,说不定已经收到德王的消息了,但钟宴笙还是迫不及待想亲自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匆匆将在养心殿的见闻写好了,又猛地想起,这些天一直盯着养心殿,他都忘记萧弄的隐疾了。
    惭愧之下,他顺便也给楼清棠修书一封,先乖巧地向楼清棠问了好,询问了下查蛊毒的进展,最后才非常含蓄地说了说萧弄疑似不举的情况,问楼清棠要了个壮阳的药方。
    这几天光禄寺送来的膳食都很合他的口味。
    哥哥心疼他,他也心疼哥哥!
    写完信,钟宴笙等墨迹干了,将两封信仔细封好,把霍双叫过来,递去两封信。
    霍双这些日子给钟宴笙和萧弄传信都传麻木了,习以为常地接过信:“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