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棠春的一番交谈没能让黎锦秀轻松多少，离开苏棠春的病房后，他又看到了手机上的一则推送的新闻。
    关于鸣琴全息游戏设备致人昏迷事件的最新消息。
    因为全息游戏设备陷入昏迷的玩家一共有二百叁十二人，除了七人宣告脑死亡、二十余人神经受损或者确诊精神疾病之外，其他玩家已经确定没有大碍了。游戏出品方鸣琴将所有的游戏设备送往第叁方重新做了检查，设备并没有问题，但负责人还召开了发布会公开道歉，表明会承担一切责任，无论是死亡赔偿还是其余玩家的精神损失、后续治疗。
    新闻页面最后停留在负责人鞠躬的照片上，黎锦秀关上了页面。
    七人死亡、二十余人受伤，这是黎锦秀进入游戏前完全没有想过的情况，他甚至产生了自责。如果他的自尊心不那么强，一开始就寻求伊青的帮助，是不是这些人就不会受伤、不会死亡了？
    黎锦秀瞬间便回想起了金子烛骂叶澜芝那些关于墨守成规的话。
    不，是他想岔了。
    伊青是地府的阴官，他不该干涉人类的生老病死，难道自己要乞求他违背职责吗？这样又该置伊青于何地？再说，伊青能帮他一时，又能帮他一世么？这何尝不是一种怠惰。
    人类的问题应该由人类解决，而不是只寄希望于神灵。
    黎锦秀第一次庆幸地藏王菩萨让他做了叁合代理，让他还能做点什么。
    否则他就会像那些意外卷入甚至丧生的玩家和鸣琴的负责人一样，永远也无法了解事故的真相，因为这是存在于他们认知之外的黑天鹅，是世界未知的一面。他们更不会想到，这一切可以追溯到王福贵——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破产负债的房地产老板——决定从酒店的顶楼跳下来开始。
    如果不是王福贵和金子烛选黎锦秀作为掩体，金子烛兴许不会被提前抓回地府，更不会成为他的鬼仆，背着他在玄灵圈暗网上散播了叶澜芝的情况以及张无有的消息。那样的话，颂珠或许不会被抓，蛇鬼和怨阵之主也不会为了颂珠设下这一桩死局，导致鸣琴的玩家出事。
    思来想去，黎锦秀突然发现，自己像是扣死在这一环一环的因果之中，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事情也不会到这一步……
    “老板？”
    樊赤云见黎锦秀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了？”
    黎锦秀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张无有的病房已经到了。
    黎锦秀进去的时候，张无有正坐在窗户边。
    “黎总。”
    张无有回过头跟黎锦秀打招呼，曾经明亮有神的眼睛明显黯淡了许多。
    “张道长。”
    黎锦秀关上门，走到张无有的身旁，问道：“还好吗？”
    张无有微微垂下头，惨然一笑：“还好，谢谢你。”
    黎锦秀沉默了。
    他原本是想问问雀儿的事——之前司徒建兰告诉他，雀儿被阿完封印后已经送还给张无有了，可现在张无有遭遇了祖父被抓、被同僚买凶两件事，黎锦秀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吗？”张无有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
    黎锦秀便问了。
    “我想问问你从怨阵里带出来的那个孩子，雀儿。”
    张无有有些惊讶，却很快又觉得了然，黎锦秀果然还是幻境中那个失去记忆的黎锦秀，本心纯粹。
    “在这里。”
    张无有起身，从病床下方拖出了一个长度大约一米五长的黑箱，黎锦秀走了过去。
    黑箱打开，露出里面的小棺材。这个棺材比一般常见的棺材的扁平许多，乍一看像是一个棕色的木盒子，上面还贴满了不同的符箓。黎锦秀认出了其中一些符箓属于阿完。
    张无有伸出手，手掌按在棺材上。那棺材猛烈地摇晃起来，就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想要逃出来。
    “……放……放我……出来……”怨童泣血的声音隐约地传出。
    黎锦秀分辨出那是雀儿的声音。
    张无有收回了手，棺材上的符箓接连亮起，随后连带着棺材里的怨童也恢复了安静。
    “他不叫雀儿。”张无有沉沉的目光落在棺材上，“那只是幻境根据游戏自动生成的名字，他叫舒欢。”
    “舒欢？”
    “嗯，舒适的舒，欢乐的欢，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告诉我的东西。他怨气缠身，忘了自己是怎么死了，也忘了怎么进入怨阵，只勉强记得自己的名字。”张无有道。
    黎锦秀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吗？”
    张无有扭过头看着他，神情复杂：“你想要救一个怨鬼？”
    “……不应该想吗？”
    黎锦秀被他反问，一时间有点拿不准。他只听霍霖漓说过，比起厉鬼，怨鬼更无法自控，他不知道怨鬼能不能变回普通的鬼——那样的话，他们应该就可以去投胎了。
    张无有怔愣了一下，又回过神：“可他或许已经害了人了。”
    舒欢害了人？
    “你有证据吗？”黎锦秀问道。
    张无有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这么假设。”
    “无论是厉鬼，还是怨鬼，它们在世上多存在一刻，都有可能害人，舒欢……也不例外。”他从小就是这样被告知的。
    黎锦秀蹙眉，片刻后说道：“可是，你和我都不是地府的判官。”
    如果舒欢有罪，地府不会放过他，但只要他服罪受刑，应该还是有机会投胎转世，重新来过。
    张无有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判官。”
    黎锦秀觉得他的笑有些奇怪的意味，像是自嘲又豁然开朗，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张无有道：“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从小到大，我爷爷一直告诉我，我是百年难以一见的天才，要好好修行，救死扶伤，杀尽一切鬼物妖物。”张无有看着面前的黑箱，“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舒欢是怨鬼，我一定会杀了他，而不是……”
    给他找被子、找食物、照顾他。
    黎锦秀明白他的未竟之言，道：“可是，你很早就知道他可能不是人。”
    在雀儿没能被五行线带出去的时候，张无有就明白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放弃雀儿。
    “……你还将他带了出来。”
    “可能是鬼迷心窍吧。”张无有垂眸，“幻境褪去的时候，他就变回了怨童，但我却不忍心杀他了。”
    一路上，雀儿都“哥哥”、“哥哥”地喊着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叫苦不叫累，十分懂事，而在怨阵显现的那一刻，雀儿又恢复了片刻清醒。
    “这是怨阵……哥哥！你快走！”
    他冰冷而瘦小的手抓住张无有的胳膊，推搡着他，“快走！”
    张无有惊诧地看着露出鬼相的雀儿：“雀儿，你是怨鬼……”
    “我不是……”
    雀儿望着张无有，眼眸中流下大颗大颗地血泪，随后是染血的眼珠，他的双唇也从红润变得斑驳开裂，张口说话时，几颗牙齿带着血沫从口腔里飞了出来：“我不是雀儿！”
    “我是舒欢……爸爸……妈妈……妈妈——！”
    “救救我……”
    雀儿绝望而凄厉地哭喊，疯长的尖甲嵌入了张无有的手臂，那一刻，张无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本应该就地诛杀了舒欢，怎么都下不了手，最后只发狠地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心头血将失控的怨童暂时镇压。
    “……怨阵之主受伤逃脱的时候，差点卷走了舒欢。”
    张无有跟黎锦秀讲述着之前发生的事，“他是怨阵的一部分，那时候我没有办法将他带走，还是九龙山的孟道友告诉我，我可以用一道鬼契覆盖他与怨阵之间的联系，但怨阵之主法力高深，我几乎费尽全力才将他带了出来。”在这之前，张无有就在怨阵中受了伤。
    黎锦秀问：“所以你不想再杀他了，对吗？”
    张无有将舒欢带了出来，又让阿完替他封印，如此大费周章，总不至于还想着要杀了舒欢。
    “对，可是……”
    张无有显露出了挣扎和痛苦的神色，“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明明我就应该杀了他……”
    他伤情好转，却不断为此挣扎，而不久前，他又接到了父母的电话，得知了祖父被抓的事。张无有在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我妹妹醒过来了，但是神经受损，现在的状况时好时坏。”张无有突然又说起了之前被卷入幻境的张楚蒙，“之前，我以为是我没能救得了她，但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我。”
    “我杀了很多鬼，也杀错了很多鬼。”
    “报应却报应在我妹妹身上，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说着说着，张无有失控地哽咽了，他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湿润的水光沾染了他的手指。
    张无有的话说得没头没尾、颠叁倒四，深知一切的黎锦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文言在暗网付费养厉鬼，为他谋划了一身的功德，却又在冥冥之中害了张楚蒙，而他一直以来杀掉的那些厉鬼中或许也有与幻境中的雀儿相同的鬼，他们生为人时，乖巧、听话，一直在痛苦中等待曙光、等待着谁能救救他们。
    “张道长……”
    黎锦秀开口，却觉得有几分苦涩。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张无有，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会时不时怀疑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不是他的错。
    最后，黎锦秀忽而问道：“……你想要继续查怨阵的事吗？”
    张无有猛然地抬起头，眼圈发红地看着他，眼神光却逐渐变得凝视、锐利。
    黎锦秀第一次主动以代理的身份发出了邀请，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头：“我是叁合的代理，接下来也会申请负责这件事，如果你想要加入……”
    “想！”
    张无有吐出了一个字。
    －－－
    小分队快要集结成功了，奏乐！（BGM）
    黎锦秀：我还没有要到这个案子，就先把小分队集合起了，我是不是太莽撞了？
    伊青：不，你做得很好，商场上也是这样，忽悠忽悠甲方，忽悠忽悠乙方，牵线搭桥，一个项目就七七八八了。
    黎锦秀：……哪里七七八八了，现在一一二二都没有。
    伊青：集齐了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