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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九十五章不安
    第两百九十五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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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夏的时节,上党山地入夜甚为凉爽,恰是静心享受安睡的好辰光。渐渐品得“静气”要诀的上将军赵括,这一连几夜都睡得鼾声大作,大有“天塌地陷浑不顾,我自安睡”的名将风度。赵括如此笃定,乃是其胸中战略、战术已定,更有大杀器之资本。
    然则,上将军赵括此战之大敌——武安君白起,这几日却睡得甚不安稳,甚至是诡异地夜夜惊心、难以入眠。
    昨夜,一夜间白起竟然连着生了好几场恶梦。频频被恶梦惊醒的白起,醒来后发觉满身都是冷汗,非但是贴身的小衣,就连那搭在身上的丝锦薄被也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缠在身上分外难受。那长长的灰白胡须,也被汗水打湿,黏黏地纠结成一团。
    “直娘贼老夫这是咋的了?”被惊醒后的武安君白起心底大为诧异,因了此类状况先前从未发生过。白起这大半生戎马倥偬,视攻城略地如探囊取物,向来都是镇定自若。镇定、冷静、出手精准,正是成就了白起逢战必胜威名之特质,
    每每深夜扪心自问,胜仗连连、杀人如麻的白起自觉心底坦荡,为了大秦之霸业,为了秦王一统天下之雄心,他白起便是那铁血征服的统帅。如此激动人心之大业就在眼前不远处,白起向来觉得自己心底充实得很,杀人那不过是他的使命所在而已。
    眼下秦赵大决之战已至关键之时,眼见着赵军主力已被赚到老马岭下,白起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来日拿下赵括、歼灭赵军自不在话下。然则,大战之胜利隐隐在望,这几夜,梦中的武安君白起竟然罕见地心下惴惴不安了,他不由得不诧异。
    看着外间的天色,约莫已是四更天的时分,白起索性坐起身来,命侯在帐外的军仆送来一爵秦酒,试图接着那秦酒熟悉的苦涩滋味将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白起端起酒爵小酌几口后,便咂吧着扁阔的大嘴,接着舌尖麻麻的滋味,努力回忆着方才噩梦中的情形:赵军猛力攻击老马岭,营垒一道道被攻破,自己兵败被俘、被山东诸侯分而食肉、头颅被做成便器被赵王丹羞辱
    “这莫非是上天对我白起之警示?莫非我白起真要栽倒在上党这一战?”白起寻思着,便放下酒爵,眯着眼睛望着那猛火油蜡烛跳跃的火焰,心下便是叹道:老天,非是白起不顾警示。然此战大决干系秦赵两国之国运,干系大秦一统天下之大谋略。举国兵符皆交予我,我白起必须要打这一仗,更必须要打赢这一仗,打出我大秦无敌之声威。若不然,白起妄为武安君、妄负我王之宠信
    “唉——”想到此处,白起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口气。这恶梦连连的折磨,便让白起这满手血迹的屠夫如此警觉,这并非是白起胆气不足,杀人如麻的他自问无所畏惧。但是这梦实在太过蹊跷,梦中的一切简直活生生如在眼前一般。
    在这战国之世,因了人们对刮风、下雨等自然现象、生老病死乃至天灾**规律的不甚了解,各式各样的迷信之风便是大行其道。什么河伯、山神之类啦,什么精怪、鬼魅之类啦,信者甚众。当然,这迷信之中,也有以梦判吉凶之说。
    这解梦之说,不但在寻常百姓(注:含国人、野人、奴隶)中甚为流行,就算是那些高居朝堂的贵族大臣也是对此深信不疑。这也是列国之风尚使然。别人都信、偏偏就你不信,那么你便会被别人打成异类,因了此点,有时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武安君白起这位统兵多年的百战名将,原本不信什么迷信之说,但是在这战国之世的迷信风尚耳濡目染久了,眼下又遇到这怪事,白起便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这恶梦触动了白起脑海深处的记忆,忽然间变浮现出曾经的又一怪相来。当日白起秘密初入上党之时,那股子怪异的大风,还有那杆被大风吹断的旗杆,那参差不起的茬口、跌落灰尘中的军旗,那已深深地印在了白起脑海中的一幕,登时变得清晰无比。
    大风折旗、恶梦连连。遇此怪事,武安君白起却苦于不能对人言。身为数十万秦军之统帅,白起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正所谓帅为军中之魂是也,帅若乱,则全军必乱。那日清晨眼见大军喧哗而生震怒,对白起而言已是甚为罕见之失态了。
    “稳住,此战我白起必胜”白起心底坚定地沉吟着,随后又躺回榻上,继续和衣而卧,享受这千金不换的舒坦晨睡。
    这两日来,白起一边在等待着王陵、桓龁两路大军之消息,一边每日间不停地巡视着军营,权当山下赵军上演的闹剧不存在一般。武安君白起这位屠夫,可以将恶梦抛在脑后,尽力做到镇定如常;但是秦军中的士卒,乃至各位战将,却是有坐不住了。
    山下赵军之纵情羞辱,让他们觉得难以忍受,无敌于天下之秦军锐士,何时受到过此等羞辱,看着山下的女白起翩翩起舞,再听听那连绵不绝的战鼓声、号角声,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老将王龁等秦军将领们这几日巡视军营时,竟然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甚至有人已在怀疑:武安君白起是不是顾惜名声,而心生怯战之意;甚至连上将军赵括这“天赋奇才”乃是武安君白起天生克星之“无稽之谈”说法也迅速地传扬开来。但是,想要找着风言风语的源头,秦军将领们却发觉根本无从查起。
    这些将领们手下的千夫长、百夫长们,更是每每急切求战,一个个拍着胸脯,说咱老秦人怕过谁,非要下山斩杀赵军出一口恶气不可。然则,武安君白起却终日阴沉着脸没有下令,众将们也只好以战机未到为由抚慰部署、安定军心了。
    便在赵军骂战的第三日清晨,中军幕府点卯一毕,武安君白起便招了招手,将王龁等一干大将留了下来。眼看着被那赵括这番折腾,秦军军心已是有些浮动,最擅于掌控大局的武安君白起,准备打破沉默了。此战打到这个份上,其总体战术为何,是到了该给众将交底的时候了。白起以为分说清楚了此战之大略,军心便会自安,那些风言风语、那些急切求战之辞,便会自行烟消云散。
    宽大的帅案后,武安君白起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后便抚着灰白的长须,微眯着一对三角眼,向着帐中众将们冷冷地扫了一圈。
    “众将皆知,此战之利害,老夫自不待言。”武安君白起大手轻拍着帅案,那扁阔的大嘴一张一合地言道“然则,此战之大略为何,众将心有疑惑,老夫也也是明了。眼下时机已到,老夫也不再隐瞒。”
    这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武安君白起,乃自信满满、骄傲无比之统军大将。白起之自信、骄傲乃是连番大胜累积而成。以前每逢大战,他甚少给手下的将领们交底。总是白起一人将作战方略谋划仔细,然后再一一拆解开来,再交与各位将领各自的作战任务。
    在白起看来,诸位将领们只要各安其位、完成其应尽之事,那么此战最终的胜利也就有了。行军作战譬如轺车行进,要有车轮,要有车辕、要有马匹、要有御夫,而白起自以为就是那御夫,其余将领譬如马匹,而秦军士卒则是车轮、车辕罢了。
    “末将恭请武安君垂询”听白起终于要开言一陈此战之战术,众将们登时精神一振,纷纷向白起拱起双手,昂声大呼。“诱敌深入为先,继而断其粮道,再以五千铁骑冲散其阵,分而围之,待其粮草耗尽、军心大乱之时,一举歼之”武安君白起一字一句地说着,那破锣嗓子今日听来分外铿锵响亮。
    “我秦军大将王陵之三万步骑,此刻正在深入石长城之后,不日便可截断赵军之粮道;大将桓龁正率五万步骑直入赵军两道防线之间,不日便可阻断赵军丹水、石长城之沟通”一气说完后,白起便是大手猛然拍案,瞪起那双三角眼,一一扫视着众将的面庞,那杀气便腾腾地浮上了僵硬的四方面庞。
    登时,秦军狼山中军幕府中,便是一派沉默。老将王龁等众将听完白起一席话,这才明白武安君之苦心,这才明白赵军如此骂阵,白起却坚忍不出之究竟。原来是武安君所谋者大,如此坚忍,乃是正在为秦军等待一举破敌之机乎
    “大秦锐士,天下无敌武安君大谋,举世无双”稍过片刻后,秦军众将便是纷纷拱手,挺起胸膛向着武安君白起朗声一呼。这声大呼过后,众将顿觉心头大为爽快,连日来积在心头的阴霾竟是一扫而空。
    秦军众将们高呼声刚落,便听帐外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声嘶哑的大喊:“野王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