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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__86
    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 作者:孙皓晖

    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__86

    ”

    第二个基本点,是国家要广纳人才。这就是众贤厚国理念。墨子说:“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在于众贤而已!”也就是说,一个国家不能仅仅只有个别人才,而必须广泛容纳人才。

    第三个基本点,是国家要将崇尚贤士确立为根本理念。墨子云:“尚贤,为政之本也……贤者为政,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此安生生!尚贤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纵览战国历史,秦国的不断强大,正是国家人才战略获得极大成功的典型。

    魏国不断衰落,以至最终毫无波澜地灭亡,恰恰是国家人才战略失败的典型。

    自魏文侯任用李悝变法起,魏国一时人才济济,有李悝、乐羊、吴起、西门豹四个大政治家;有儒家名士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有故旧能臣翟璜、魏成子等。当时的秦国要进攻魏国,有人便劝阻说:“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可是,魏文侯开创的这种“众贤厚国”的风气,到了第二代魏武侯时期,就渐渐变形了。

    魏武侯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有着浓厚的贵族“骄人”心态,曾经因遭受名士田子方冷遇,愤然讥刺说:“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富贵者可以骄人,贫贱者怎么也能骄人!这种贵族式傲慢,遭到了田子方的有力驳斥。在贵族式的傲慢心态下,魏武侯自然不会像魏文侯那样求贤聚贤,而是对人才采取了类似于放任自流的态度。其间,最大的人才失误,是逼走了吴起。

    吴起离开魏国的直接原因是两个:其一,没有被重用,既没有做成上将军,也没有做成丞相;这两个职务,都是吴起公开追求的。结果是,吴起在魏国一直只是个战无不胜的河西守,无法施展才华,无法实现变法志向。其二,吴起没有接受魏国公主嫁给自己,引起魏武侯猜忌疏远,吴起因此辞官去了楚国。

    第三代魏惠王,在位51年,前期虽然也曾经短暂任用了白圭这样的政商能臣,但更主要的方面,则是以非常特异的精明敬贤的方式,开始了魏国的人才大流失。自魏惠王开始,魏国流失的超一流人才先后有:孙膑、商鞅、乐毅、张仪、范睢。流失的大量实用人才,更是不计其数。

    这种现状一直在魏襄王、魏昭王、魏景湣王三代持续着。直到魏王假的灭亡时期,魏国都始终没有涌现过一个大政治家执政。仅有的王族天才巨星信陵君魏无忌,又被反复猜忌,反复排斥,终究自杀式地毁灭了生命,空留下对魏国的亡国预言。魏国的人才大流失,要害是敬迂腐虚名,排斥真正的人才。魏惠王所奠定的国家人才传统是:敬重享有名望的学问大师,但却排斥猜忌真正的有用人才;对于潜在的尚未成就功业的年轻人才,魏国更是一律拒绝。也就是说,魏国君主决策层既没有自觉发掘人才的意识,也缺乏发掘人才的辨识能力。这种敬贤,实际目的是博取自己的为政声望,而不是基于国家的真实需要。

    魏国式的人才意识,具有历史的迷惑性,是最值得警惕的国家人才误区。

    分治绝唱:灭楚之战

    1.灭楚之战的先期筹划

    公元前225年,秦国的统一战争开始向南中国发展,灭楚之战提上了日程。

    在秦统一中国的六次战争中,见诸史料的具体筹划决策过程,只有灭楚之战这一次。筹划决策所针对的问题,主要有三个基本方面。

    第一个基本方面是确定战争次序的先后。

    韩、赵、燕、魏四国统一战争结束后,山东战国只剩下齐、楚两个国家。关于对两国进军的次序,《太平广记》引严尤的《三将论》,记载了一则未曾在《史记》中出现的史料:灭燕主战场胜利之后,燕国残余势力逃奔辽东,燕国战场基本没有大的作战任务了。这时,秦王发动了对下一战役的筹划,首先征询群臣意见,“齐、楚何先?”——齐国楚国,先打哪一场战争?大将李信回答:“楚地广,齐地狭;楚人勇,齐人怯;请先从事于易。”李信将两国的国土与士气作了比较,认为灭齐容易,应该先对齐国用兵。

    虽然,这则史料没有呈现其他大臣将军的意见。但是,依据后来的实践,秦国事实上是先对楚国用兵。这就是说,秦王嬴政与秦国决策层,这次没有采纳李信先灭齐国的意见,而是采用了另外的意见——先灭楚国。合理推断,这一意见的提出者,应当是王翦,或者是王贲。因为,后来的大朝会商讨表明,秦军老统帅王翦即或不说话,秦王也要点名征询王翦意见。李信说话之后,很可能王翦就直接提出了不同看法,或者在秦王征询之后说了看法。王贲,则是秦军高级将领中几乎与蒙恬齐名的具有冷静思考的统帅之一,后来也是灭齐主将,对灭国战役的思索必然相对自觉。

    先南下进军楚国,是秦国庙堂朝会的第一个重大决策。后来的实践证明,灭楚之战结束后,巨大的震慑效果,对压迫齐国很快投降具有直接意义。先下楚国,事实上起到了一战两胜的巨大效用,是非常具有洞察力的一个战略决断。

    第二个基本方面,是确定灭楚之战的用兵数量。

    关于每次灭国之战的用兵数量,其余四次战争,并没有举行大朝会商。从战争实践看,灭韩之战大约在十万兵力之内,灭赵之战大约在四十余万兵力,灭燕之战大约在三十余万兵力,灭魏之战大约不超过十万兵力。这四次灭国之战的用兵数量,应该是按通常的法定程式决定的——统兵主帅提出,秦王批准实施。

    但是,灭楚之战的重要性,却使用兵数量问题提上了朝会共商的层面。

    据《史记·王翦列传》记载:朝会之上,秦王嬴政征询意见,第一个对象是李信,第一个问题是用兵多少。“吾欲攻取荆(楚),于将军度,几何人而足?”——现在,我下决心要攻灭楚国了,以将军谋划,需要多少兵力才够呢?李信自信满满地回答:“不过用二十万人!”——不多,二十万人够了。或许秦王有些疑惑,又或许秦王基于朝会共商的必要,也或许王翦的威望资历使然。总之,秦王又回过头来问了王翦同样的问题。王翦的回答是平静的,但却渗透着不可动摇的坚持性:“(灭楚,)非六十万人不可。”

    显然,这两个基数的差距太大了。于是,显然已经骄傲起来的秦王嬴政,大笑着感慨起来:“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王将军已经老了!胆子小了。李将军果然壮勇,他的说法可行!在秦王大笑感慨之后,其余的大臣将军没有不同主张。王翦素来明智,也不再说话了。于是,在一个接连胜利的历史时刻,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决策作出了——以二十万兵力进行灭楚之战。

    第三基本方面,是确定灭楚之战的统帅。

    以统一战争在此前的进行过程看,秦军此时备选的主将至少有六个:王翦、蒙恬、王贲、李信、辛胜、杨端和。其中,王翦、蒙恬自不待言,几乎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层面人选。可是,严守九原预防匈奴,是秦统一中国的战略决策之一,此时的蒙恬无法替换。王翦则由于要求兵力过大,也就不在备选之列了。辛胜、杨端和两人是第三层面人选。因为,这两人在此前的赵、燕两场大战中都曾经担任过副统帅,但都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才具。所以,这两人在两战之后,事实上已经退出了秦军正选统帅的层面。

    王贲、李信两人,可说是第二层面人选。具体说,王贲、李信已经在此前的燕赵大战中崭露头角。李信追击燕军辽东残部,逼杀太子丹,剽悍勇猛,声誉大增,几近名将之列。王贲奇袭楚国、平定韩乱、攻灭魏国,更在事实上已经成为赫赫名将。就实际状况而言,灭楚统帅以王贲最为合适。

    但是,秦王仍然选择了李信。为什么?

    以秦王嬴政大政治家的素质,其间原因可能有两个。

    一个是政治原因,要保持战功的相对平衡。在整个战国时代,秦国最崇尚军功。在如此大环境之下,王翦王贲父子已经连灭三国,其功勋之大,无人可比。当此之时,作为秦王的嬴政,不可能不考虑到政治上的全局平衡问题。在此前事实已经证明了李信将才非凡的情况下,任命李信为灭楚统帅,是一种妥当的政治抉择。

    另一个原因,坚持大胆启用新锐,是秦王嬴政的一贯风格。自嬴政亲政开始,其文武大员骨干几乎全部是新锐发轫。从军事方面说,秦国新军将领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此前三次灭国大战,秦王嬴政更是先后启用了辛胜、杨端和为副统帅,启用了王贲为灭魏统帅。在这种一贯风格下,秦王大胆任用李信,力图为秦国再锤炼出第四个出色的军事统帅,没有任何的突兀之感。秦国的大臣将军们,所以在朝会上未见任何人反对,也是基于大胆任用新锐的做法已经成为秦国创造性的用人传统,没有人觉得不合适。

    于是,秦王作出决策,以李信为统帅,蒙武为副统帅,率军二十万南下灭楚。

    也许是心有一丝疑虑,也许是确保万全,秦王派出了老将蒙武为副统帅。这个蒙武,是曾经的秦国上将军蒙骜的儿子,蒙恬的父亲,与王翦年岁大体相仿,此时已经六十岁上下。在秦国的战争实践中,蒙武并没有太多显赫战功,但却具有稳健细致的特点。以蒙武为副统帅,显然是要弥补李信有可能因猛勇作战而出现的粗疏之处。从后来的第二次灭楚仍以蒙武为副统帅的事实看,这一配置在人事结构上是非常合适的。

    2.李信第一次灭楚之战的大失败

    公元前225年,李信蒙武的二十万大军南下了。

    李信南下作战的时间很短,大约不超过三个月。因为,王贲灭魏,以及此后的王翦重新出山筹划大军第二次南下,三件大事都在当年。以此推断,王贲灭魏之战,应当是春季准备,夏季结束;李信灭楚之战,则当在夏末秋初,大体两个月有余;王翦出山筹划,则已经进入冬季了。

    面对李信大军的攻楚之战,楚国以世族大将项燕为统帅,率军周旋抵御。此前已经在楚国成为名将的项燕,堪称战国末期的天下名将之一。项燕用兵,既慎重周密,又善于果敢决战。这次,项燕所采取的战略是,以节节败退的方式,引诱秦军深入。而后寻觅合适的条件,再突然发起反击,力图最终战胜秦军。

    对于两次灭楚之战,史料基本没有从楚军视角的记载。故此,我们只能从史料显示的秦军视角,来看看李信秦军的失败过程。李信的第一次战役,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进军淮水北部地区,兵分两路猛攻楚军。

    李信部署的两路南下路线是:其一,李信率主力秦军,沿颍水、汝水一路南下,目标是进攻淮水北部地区的军事重镇平舆(今河南省南部的汝南县、平舆县地带);其二,蒙武率偏师一部,沿东部的鸿沟南下,目标是进攻颍水西南地带的重镇寝城(今日河南省南部的临泉县地区)。两军的东西间距,大体在百余里,都在楚国淮北的腹心地带——陈郡。

    因为楚军主动后退,两路秦军在陈郡北部地带攻占顺利,均未遭遇大型作战。楚军在退至陈郡南部时,开始防守作战,这就是对平舆、寝城的两次防御战。这两战,秦军都迅速击溃了楚军,分别占领了两座淮北重镇,获得了很大胜利。

    第二阶段,秦军再度兵分两路,虚实配合,直接进逼楚国都城。

    占领两大重镇后,李信仍然将秦军分为两路:其一,李信自率主力,从平舆向东南的郢地(楚国都城区域)进攻;其二,蒙武仍率偏师一部,从寝城向鄢陵进攻。

    关于焉、郢两地的具体所指,历史多有说法。据已故秦史专家马非百先生考证,楚国六次迁都,都城均叫做郢。这个郢,就是楚国在淮水南岸的新都城寿春(今日安徽省寿县地区)。焉,则是颍川郡的鄢陵城,也就是今日河南省的鄢陵县北部地带。

    依据两地的方向与距离,我们可以推断出,李信军南下,直接猛攻楚国都城是实际目标。蒙武军向西北进发数百里,攻取鄢陵地带,则是虚张声势,转移楚军注意力。从战略意图上说,这是虚实结合——将楚军注意力吸引到远远的西北方向,精锐主力却在东南猛攻。

    这次作战的实际结果,史料只有“破之”两字。

    依据战事的实际发展,这里的“破之”,应当是破军,而不是破城。也就是说,李信军在楚国都城之外的某地,攻破了楚军一部的营垒。但是,没有攻破楚国都城,甚或还没有进逼到寿春(郢都)之下。而蒙武军北上鄢陵,所遭遇的不是楚军主力,而是世族封地的留守兵力,有可能一度攻破了鄢陵,而后又南下与李信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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