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揣着心思装清高,以为我瞧不出来么?我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揭穿我的谎话,你故意吊着他,让他以为你是个又老又丑又贪财的婆子,等他的眼睛一好,你就摇身一变,以这般形象出现在他眼前!你就是要让他记住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你认定我永远也比不上你,永远都是你的衬托,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所以你才会要我这个姐妹!其实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同是一样的烂婊子,谁会瞧得起你,你又哪里高过我?”
青楼出身的薛瓶儿本来就不是什么风雅人士,加上混迹三教九流之中,早已耳濡目染,这会儿一激动,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顾柔喝道:“住口!军营之中,岂容你胡言乱语这般放肆!”
薛瓶儿被镇住了,在这里面,她唯一不惧怕的也只有陈翘儿一人而已,人与人之间,越是亲近过的人,便越容易轻蔑和伤害。她对顾柔收起了那种放肆,却冷冷看向陈翘儿,目光中带着挑衅,等着她的反应。
陈翘儿没再说什么,她像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木然没有反应。
卫士将薛瓶儿押出去了,陈翘儿还愣在原地。顾柔不知如何劝慰。
顾柔求助地望向冷山,他一直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会儿啜起了手里头那杯冷掉的茶,一脸看戏的旁观表情。
不能指望冷山这个人会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此时此刻,他不冷言冷语来打击讽刺才应该感谢才是,顾柔只好努力组织着语言,去安慰陈翘儿:“翘儿,别伤心,薛瓶儿这样的算不上什么姐妹;你还有我们这些……”
“你错了。”冷山搁下茶盏,清脆的一声响。没指望他开口的时候,他又发话了:“根本没什么姐妹,你那故旧倒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姐妹——即使有,利益前头也会没有,人生在世,先有自己才有别人,你怎么能指望别人成就你自己?”
顾柔很生气:“冷司马,您怎么能那么说?”在她安慰陈翘儿脆弱内心的关键时刻。
“他说得对。”这话是陈翘儿突然开了口,说出来的。
顾柔又懵了。
“你们以为我很伤心,很难过?”陈翘儿冷笑,“不打紧啊,我早就看透了,不瞒你说,正如她所言那般,若是当年三公子眼睛好了,我定要对他说出真相的。反正我也没有把她当做姐妹,有什么可惜?”
她竭力显得很潇洒,然而这潇洒中,却又免不了几分做作痕迹。
“……”顾柔这下可真是无话可说了,连陈翘儿都认可冷山那番不着调的话,她还有什么好插嘴呢?
“这世上除了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陈翘儿摇了摇头,轻松地笑着, “我早就看透了。”她一边笑,一边从正门走出了营帐。
顾柔很是叹息。
冷山终于从座位上起身,陈翘儿走得很潇洒,然而他还是能看出这个兵身上的魂不守舍——毕竟陈翘儿过去离开以前,从来不会忘记跟长官告退。
不过今天,他可以允许这个细小的过失。
冷山走到顾柔身边,顾柔还在发愣,他和她肩并肩,道:“出去看看。”
顾柔和冷山一起出了营帐,两人沿着栈道缓缓地走,过午的阳光拉长了影子。
一起走过辕门的时候,顾柔忽然道:“我觉得陈翘儿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为什么要装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在顾柔看来,陈翘儿很奇怪。顾柔、向玉瑛、祝小鱼这些白鸟营的人对陈翘儿都很好,陈翘儿却总似对大家有所保留;薛瓶儿对她算得上无情无义,可是陈翘儿毫无察觉,依旧对她掏心掏肺。
陈翘儿不该是这么糊涂的人。
“你认为她是什么样的人。”冷山反问。他脚下步履不停,顾柔却因为这个问题停下来短暂地思考了一番,很快,冷山便走到了她的前面。
顾柔追上去,一边回答他方才提出的问题:“翘儿心高气傲,聪明机灵,偶尔也使小性,可是她识大体,晓得顾全大局……”还有很多优点,她一时半会总结不完全。
冷山放慢了速度,顾柔紧紧跟上,听见他平声静气地道:“极度自傲,极度自卑。”
顾柔一怔,原本想立刻开口问,却又把他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陈翘儿聪明又精干,从小到大都能够应付所遇到的困难,无论是在青楼还是在白鸟营,都能做得极其优秀,这是她对自己的自信;可是冷山说她自卑,那想必是因为她的出身不清白,所以才会自觉低人一等吧。
这些陈翘儿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可是她在白鸟营,和顾柔这些正卒们总归没有像顾柔向玉瑛这些人之间那么亲近,陈翘儿刻意将自己隔离出来,是因为怕受到其他人的歧视么?
顾柔心中念头一转,忽然扬起唇角,冲他道:“冷司马,您这样斩断她和薛瓶儿的交情也好,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以后有我们陪着她,她慢慢地就会忘记过去这些事,您做得对。”
冷山对这番夸赞显得兴趣寥寥,仿佛还没有军营外面的漫天飞絮来得有趣和值钱,他找到一处地势较高的石块,站上去眺望远方的地形,这是他的老习惯。“我是不想让她就这么废了,陈翘儿这人我留着还有大用。”吃白鸟营的俸禄,不卖血汗干出点名堂了,他是不允许这种混日子的人存在于斥候队伍中的。
顾柔还在惦记她的小姐妹陈翘儿,仰头望冷山一眼,寻求认同地道:“如果陈翘儿真的是个重利的人,她不可能放走唐三和薛瓶儿,更不会为他们添上自己的家当;她也不会冒着风险去告那楼郡监的状,只为了争一口气……直到现在,她也没把事情真相告诉唐三哥。”
见冷山没反应,她跟着也攀上石块,站到他旁边:“你说,我应不应当去告诉唐三哥这真相呢?”
陈翘儿救了唐三,唐三却不知道陈翘儿这个人,陈翘儿也不知道真正的唐三是怎样的人。这让顾柔很唏嘘。
冷山不耐烦:“你倒底是来当兵,还是来做媒婆?”
顾柔:“……”
“这些与你何干?”冷山很是冷酷地驳回她的想法,并且更加严厉地警告她,“马上要同郁荣干仗,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事,再来操心别人的家长里短?”
顾柔小声辩解:“这俩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关心了一下子。”
“这两人都比你优秀,轮得到你来操心?”
一阵风吹过,冷山顺手掸了掸迎面飘来的碎叶,有一片落在他肩头上,是柳树细嫩的芽尖。
春天到了,万物孕育着新的生机。他把绿芽拈在指尖,迎着光看了一阵。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别人的事情你还在操心,兴许它就已经悄然度过了。
“多管闲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