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斜襟素纱中单,领织黻纹十一,外罩两肩绣蟠龙大袖玄衣,把五采玉珠九旒冕在两鬓一系,那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便将楚氏皇族的天家冷贵一展无余。小麟子上下仔仔细细把楚邹拉平扯直,便心满意足地跟着他往皇极门外出去。
祭天祈雨的地点在这座紫禁城最西角的英华殿,走过去可有不少路,管家太监给备了抬无篷舆轿,四命太监肩上架着轿杆晃晃悠悠地往东筒子走。小麟子一手搭着轿沿,一手垂在身侧摆着,十岁少年森青色袍摆在风中轻拂,忽而慢悠悠,忽而小跑几步随上。
轿子声吱嘎吱嘎,在清晨的十米高墙下富有韵律。路过尽头的小闱院,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我儿可听见龙舆,皇帝终于来接本宫了?”
有男孩答她:“母后听岔了,并无声音。”
明明就是有,小乖儿子学会撒谎了。女人便嗤嗤笑:“皇帝忙于政务,可有三五天不来咱们翊坤宫了。我儿已学会拿笔,等你父皇来了定要写一手好字叫他欢喜。”
笑语空泛飘忽,应该思绪依旧糊涂。算算时间过去五年,如今应有二十三,皇七子业已八岁。自从被关进去后楚昂便再没有过问过,冬天来了没什么人进去添暖,春天了也无谁人进去送果儿换褥子。自从进去后便如同与这座皇城隔绝,而皇七子楚邯的宽慰声是平静无波的,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楚邹和小麟子都没有出声,其实当年流鼻血那件事是楚邹背了黑锅,但小麟子和楚邹互相缄默着都没有对陆安海解释——御膳房太监们都记仇,若是晓得了,只怕更没有好日子过。
从东筒子往御花园穿,过乾西四所往尽头就是英华殿,楚邹指着乾西二所问:“你可还记得这里?”
小麟子往里头瞅了一眼,破院子斑驳老窗,风吹窗叶子一荡一荡,莫名几许诡秘凄瑟。便勾着奴才相的脑袋摇摇头:“晦气森森的。”
楚邹说:“最好不记得,进去的都没好果子吃。”话音方落,想到四岁初入宫时的盛眷与五岁的众叛亲离,怎生却似一语成谶般感觉不好。便凝眉催促抬轿太监快点,仔细晚了时辰。
好在前脚刚跨进英华殿山门,后脚寿昌王伴着皇帝的身影刚刚到,主仆二个互相对视一眼,默默舒了口气。
楚昂束一袭玄色绫罗缎团龙冠服,负手走进来,身后跟着十九岁的大皇子楚祁,着亲王青衣礼袍,眉宇间毓秀冷淡。自从楚祁长大后,似乎与父皇的感情却倒亲善起来,不像幼年时候那般拘束无言。是在为孙皇后守孝三年后才成的亲,去岁八月完婚,那方卜廉的女儿喜欢他,便一直为他等到了十八岁,婚后也没听说有什么大波澜,总之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着。
楚邹叫一声:“父皇,皇兄。”
皇帝点点头,见大臣与司仪都准备好,便吩咐道:“吉时将至,这便开始吧。”
兄弟四个站成一排,太子楚邹立于最前,其后依次是楚祁与老二老三。十七岁的楚邝身量已与皇长子差不多高,棱角分明的轮廓,是英挺冷鸷的,眉宇间总是噙几许讽弄。老三今岁十五,依旧是略带苍白的瘦弱身型,那眼角不浓不淡的笑意却叫人如沐春风。去年便已经有朝臣上表提议他该封王了,唯独楚邝至今无人问津,楚邝每每想起来便觉好笑,却兀自不急,只是对着台阶下皓齿红唇的小麟子抿嘴笑笑。十岁的小麟子被看得别扭,脑袋瓜子左扭扭右看看,见两边上树多,她便悄悄爬树掏鸟蛋儿去了。
楚邹立于兄长身旁,扬着下颌只若无视。
太常寺卿施礼燃香,念祭天祝词,皇帝与太子轮流至案前上香,前朝鸣太和钟鼓,礼乐声起,烟云缥缈,肃穆噤声,百官下跪。从辰时正至巳时末,一个多时辰后方才结束。
皇帝赏了大臣们在玄武门内用斋饭,皇子与皇女分别在斋宫的左右配殿用斋。楚祁至封王出宫后,便不愿意再与弟弟们有亲近了,唯一亲昵的就只有长公主一家。因今日也把方僷带进宫来,此时方僷已有二月身孕,正在坤宁宫里和长公主一块儿歇着,他便先走一步。
第73章 『柒叁』惊鸿一瞥
斋宫临着乾清宫东侧,从内左门右拐进仁祥门便是,皇帝祭天典礼后皇子皇女们在此戒斋。
三月的天春寒依稀,这会儿是晌午光景,红格子镂雕窗内地砖青灰,光线显得有些阴凉。左右偏殿侍膳太监们正在端盘子上菜,殿内各摆了两张大桌子,皇子女一桌,几个王爷府上的世子或郡主坐一桌。各桌上摆八个素菜盘子两例素汤几碟小食,梅干菜煸四季豆、宫廷老豆腐,凉三丝,苞谷荸荠萝卜羹……五色鲜香,琳琅满目。
因着皇帝不入席,这席间的规矩便轻省了,几个年纪小的世子世孙不肯上桌吃饭,纷纷过阳曜门溜到隔壁的空院去玩耍。肃王与庆王府上的孩子尤其多,也不知道在闹着啥,隔着院墙都能够听到唧唧喳喳——
“老蛤蟆,爱上树,上了树,下不来,咕呱咕呱哭着闹——”
楚邹已换上太子常服,杏黄色五爪四龙纹绫罗缎,玉冠插金簪,肩展脊直地端坐于主位。旁座是楚邝与楚邺,另有几个从小在宫墙下一块儿长大的世子作陪,个个玉冠华服,隽贵养眼。所幸没有宫女在旁服侍,不然一定眼皮子都不敢往上抬。
此刻人人端姿而坐,只等楚邹发令。楚邹说一声:“动筷吧。”各桌上才听见碗勺起落的动静。
窗外又传来嚷嚷:“瞧,她下不来了,她是个蠢太监——”
“不对,她是玉柔小姐——”
编着歌儿曲儿的,中间还夹着嘁嘁地笑声,不用猜都知道在说谁。
“玉柔小姐”是贵子圈里送给宋玉柔的绰号,宋玉柔每次听到就牙根儿痒痒,奈何生得女气,他家里从祖辈到父母又无一个不对他娇生惯养,心里头是个爷们也没办法,只能干咬牙。
宋玉柔听着不对味,便对楚邹蹙眉道:“太子爷,那奴才真该抓起来揍一顿屁股。”
“呵,他倒是舍得?送去的宫女也不见他比这要上心。”楚邝斜眼睨楚邹,意味深长地勾唇笑。
说到司寝宫女,三个兄弟其实都有了。楚邝在十三岁那年张贵妃就给拨了个,楚邺身子骨偏弱,殷德妃是在今岁刚刚拨的。张贵妃原指望叫儿子早些开了窍,或许哪日身边宫女怀上孕,也好找个借口求请出宫建府。但楚邝却似不急,问他,便说是宋玉妍不让,素日也不去皇帝的跟前露脸讨好。把张贵妃气的,看儿子这般萧瑟又舍不得打下去,气到最后总是自个做母亲的心疼。
楚邺也没碰,倒是和楚邹一样,只是因为不想。但楚邝却是希望楚邹碰的,话语里带着点试探。
蠢尿炕子,小时候瓜蠢,长大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