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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 另一条只稍慢些许。

    林子里穿出一道颀俊的身影, 着一袭靛蓝团领袍服,头戴乌纱折上冠, 浓眉凤目, 高鼻朱唇。几步过来, 蹲在陆梨的脚边问:“你还好吗?可有被蛇咬伤?”

    陆梨定睛, 这才认出原来是高丽王世子李仁允。自从来到西苑, 她对他已经不算陌生了,常看到小九喜欢和他待在一块,有时是在亭子里作画, 有时在荷塘边对弈。陆梨从旁走过去,小九叫一声,他就会回头向她望过来。那目中清朗含笑,甚为彬彬有礼,看一眼便又转回头去。

    陆梨答他:“多谢王世子相救,想来应该没事。”言毕撑着手准备站起来,然而脚拇指才触到地上,立时却钝痛穿心又坐了回去。

    真是个好强的姑娘。

    李仁允发现了,便抬起她的脚踝说:“让我看看。”

    说着脱下陆梨的鞋子。

    陆梨的脚生得可是真美,纤秀而薄,素白袜子裹在外头,曲婉的线条甚是玲珑动人。李仁允颇感意外,他所知道的大奕女子皆缠足,越尊贵越如是,不料陆梨竟是天足,却这般完美。

    他的脸微微有些赧,只隔着布袜试了下陆梨的趾头。“嗯……”痛得陆梨倒吸冷气,下意识想把脚抽回去。一刻忽然想起楚邹,惯是个霸道又偏执的爷儿,总是喜欢攥着她的脚抚揉,说她的全部都是他的命,任世间谁人都不许把她沾染。

    陆梨才发现她似乎除了楚邹,已经不适应再和别的男子有亲密接触了。

    但李仁允没放,只蹙眉严肃道:“怕是崴了,你看看四周可有一种红色的果实。”

    陆梨听了才转头,脚趾骨顿时便是一刹钻心的痛,眼泪都出来了:“王世子在做什么?”

    那眸子乌泱泱噙着泪,只是咬着嫣红的唇瓣强忍,却没有像别的女子一般哭泣。连生气和难过的样子也这样动人。

    李仁允不禁错不开眼神,她真是让人过眼难忘,六月初五那天烈日灼灼,忽而在崇楼下看见她迎面过来,满座的宫廷也像与她的气度浑然天成,那样的柔和端宁,那么美与安静,彷如一道恍惚移动的画。

    生怕陆梨气恼自己,忙歉然道:“替你正骨了,方才虽是哄你,但无知的痛总好过有准备的等待。”说着往边上让了让:“这条叫五步蛇,那条金环蛇,多栖于南方湿地,毒性剧烈,触草木尽枯,以齿啮人,无有御者。今次两条齐发,若是本宫再晚一步,姑娘此刻怕早已毙命也。”

    陆梨越过他靛蓝的袍服朝后看,看清那两条扭拧的死蛇,原只当是意外,此刻听他一席话,只怕乃是谁人故意所为……一下弄两条,可见背后居心。

    当下暗生计较,忙起身感激道:“多谢殿下大义相救,想来殿下的箭术应是了得。不知可否将这两条蛇施予奴婢,明日皇上在清风苑设宴,正好采了蘑菇好下汤。”

    李仁允弯起俊朗的长眸笑:“常听九殿下夸赞姑娘厨艺,看来明日本宫亦有口福了。只蛇却是手下朴将军所射,非我所为也。”

    说着往林中一指。

    那素白交领下是清展的肩膀,靠得近了,忽而贴近陆梨的耳鬓,肩上几许与楚邹相似的淡雅沉香。

    陆梨些微局促,见林间过来一道魁梧的身影,忙搭腕施礼,把距离疏开:“多谢将军出手搭救之恩。”

    腰带上一枚小三角的老玉佩,跟着她的姿势一晃一晃,只叫朴在成看得一愣神。

    那十四五岁正当好的年龄,就宛如光阴生动地倒退回去十多年,旧人依稀如故。只是眼前的这个目中更干净,似无有承载任何过往其他。

    朴在成蠕了蠕嘴角:“不必多礼,在下也只是随主子过来拾鹰。” 他的嗓音醇厚,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型魁梧修长,英武中又不失清隽,算是个上乘的男子。话说着,眼睛却只是盯着陆梨错不开。

    陆梨觉着奇怪,然而也不好多问,便把地上的死蛇扔进网兜,挎了篮子欲走。那挑蛇的动作流利,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叫李仁允看得兴致盎然。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伤痛也不怕,毒虫蟒物亦不使她眨眼。

    朴在成忽然唤住陆梨:“恕在下冒昧,姑娘腰间的玉佩,是否一个叫朴玉儿的女子所留,她人在哪里?”

    陆梨步子微顿,头一次听外邦人问起自己母亲的名字,不禁心感诧异。但朴玉儿与自己的关系却是不能说开的,因那一段堂兄妹的通乱,关系到楚邹皇太子的位置,而皇帝也不会承认。她便犹豫着没答。

    李仁允在旁边道:“朴将军救过本宫性命,我与他虽是主仆,却亦如朋友至交。你但说无妨。”

    他的眼眸也和楚邹一样澄澈,所不同的是,楚邹的澄澈是洞穿沧海世情的隐与忍,让人看了心生怜恤,忍不住给予他温柔慰藉。而这个王世子的却是一种干净与明晰,仿若暖风拂面,使人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宁。

    陆梨看了看朴在成总是莫名眼熟的脸庞,一时心下“扑扑”的,慢声道:“是。她已经在许多年前故去了,将军为何问这样的话?”

    多年前就故去了……

    朴在成听得心口顿然一沉。他进皇城之后,曾托此次进贡的高丽美人打听过,都没有问到朴玉儿的消息。听说前朝隆丰帝驾崩时,高丽一拨淑女全部都殉葬了,即便是已经做好了不祥的预感,此刻仍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十八年前,高丽王为答谢大奕出兵相助,强选民女进贡。乡间市井木栅栏被踢开,到处鸡飞狗跳妇人少女哭。只有敏慧是自己主动报名的,因为去了能得五两银子补贴,那时母亲病卧不起,父亲早逝,十岁的朴在成想去学武却交不起三两银子的学费。

    朴敏慧是她的大名,她怕被邻人发现告诉了母亲,便用了“玉儿”这个幼年的奶名。

    眼前又浮起官兵带她上笼车的一幕,十四岁纤瘦的背影,辫子在短褂下一掀一掀,把分来的两个馒头塞进他怀里。笑着对他说:“弟弟不要难过,听说大奕朝天子伟岸,国富民强,去了之后能当娘娘,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我若得宠了,便央皇帝派人来接你们,一起享福。”

    那笑靥妍妍,多么美好的展望。

    谁知许多年前却死了。

    朴在成眼眶发红,沉默了片刻道:“我是她弟弟朴在成。她死时可有留下什么话吗,还有另外半边玉佩去了哪里?”

    陆梨听得一颤,自小不知自己从哪儿来,雌雄都分不清,好像宫墙根下一只懵懂的鬼魂。这忽然的故事只叫她有些应接不来。

    她便低声道:“十五年前产下一对龙凤胎,男胎出生就死了,另外半块或许在他身上。奴婢也没见过他们。”

    难产……

    朴在成重重地握了握拳头,喑哑着嗓子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