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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涓生走过来,扶住我的双肩。他张开口来,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子君,我已找好了律师,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分居,我已经收拾好,我要搬出去住了。”

    我接不上气,茫然问:“你搬出去?你要搬到哪里去?”

    “我搬到‘她’家里去。”

    “‘她’是谁?”

    涓生讶然,“你不知道?你觉不知道我外头有人?”

    “你——外头有人?”我如被他当胸击中一拳。

    涓生说:“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连安儿都知道,这孩子没跟我说话有两三个月了,你竟然不晓得?我一直以为你是装的。”

    我渐渐觉得很疼,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拍我的心,我缓缓知道事情的真相,涓生外面有了女人——也许不止短时间了——全世界人都知道——一独独我蒙在鼓里——连十二岁的女儿都晓得——涓生要与我离婚——

    我狂叫了一声,用手掩着耳朵,叫了一声又一声。

    涓生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一声不响地走进房内,出来的时候,他提着一只衣箱。

    “你到哪里去?”我颤声问,“你不能走。”

    涓生放下衣箱,“子君,你冷静点,这件事我考虑良久,我不能再与你共同生活,我不会亏待你,明天再与你详谈。”他说这番话像背书般流利。

    “天呀。”我叫,“这只皮箱是我们蜜月时用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妈妈,让他走。”

    我转头,看见安儿站在我身后。

    “爸爸,你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安儿坚定地面对她父亲,“何必等着看妈妈失态?”

    涓生对于安儿有点忌惮,他低声问:“你不恨爸爸吧,安儿?”

    安儿顶撞他,“我恨不很你,你还关心吗?你走吧,我会照顾妈妈的。”

    涓生咬咬牙,一转身开门出去了。

    阿萍与美姬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们面前,脸色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

    安儿沉下脸对她们说:“你们快去做事,萍姐,倒杯热茶给太太。”

    我跟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脑袋一片混沌,我顺手抓住了安儿的手,当安儿像浮泡似的。

    我无助地抬起头看安儿,她澄清的眼睛漠无表情,薄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无力地说:“安儿,你爸爸疯了,去把奶奶找来,快,找奶奶来。”

    阿萍斟来了热茶,被我用手一隔,一杯茶顿时倒翻在地。

    “妈妈,你静静,找奶奶来是没有用的,爸爸不要你了。”安儿冷冰冰地说。

    他不要我了?我呆呆地想:这怎么可能呢?去年结婚十二周年日,他才跟我说:“子君,我爱你,即使要我重新追求你,我也是愿意的。”

    我的手瑟瑟发抖,他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呢,他多年来没有一点坏迹……

    阿萍又倒出茶来,我就安儿手喝了一口。

    安儿问我:“我找晶姨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你找她来陪我。”

    安儿去了打电话,我定定神。

    他外头有人?谁?连安儿都知道?到底是谁?

    安儿过来说:“晶姨说她马上来。”

    我问:“安儿,你爸爸的女朋友是准?”

    安儿撇撤嘴,“是冷家清的母亲。”

    “谁是冷家清?”

    “我的同学冷家清,去年圣诞节舞会我扮仙子,她扮魔鬼的那个。”

    我缓缓记忆起来,“冷家清的母亲不是电影明星吗?叫——”

    “辜玲玲。”安儿恨恨地说,“不要脸,见了爸爸就缠住他乱说话。”

    “电影明星?”我喃喃地说,“她抢了我的丈夫?”

    可恨我对辜玲玲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些日子来我是怎么搞的?连丈夫有外遇也不知道。

    涓生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日间他在诊所工作八小时,晚间有时出诊,周末有时候到医院做手术,十多年了.我不能尾随他去行医,夫妻一向讲的是互相信任。

    我没有做错什么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从不要涓生担心,他只需拿家用回来,要什么有什么,买房子装修他从来没操过心,都由我来奔波,到外地旅行,飞机票行李一应由我负责,孩子找名校,他父母生日摆寿宴,也都由我策划,我做错了什么?

    到外头应酬,我愉快和善得很,并没有失礼于他,事实上每次去宴会回来,他总会说,“子君,今天晚上最美丽的女人便是你。”我打扮得宜,操流利英语,也算是个标准太太,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懂。

    至于在家,我与涓生一向感情有交流,我亦是个大学生,他虽然是个医生,配他也有余,不至失礼,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从头想到尾,还是不明白,涓生挂牌出来行医,还是最近这三年的事,我跟他住在医院宿舍也足足住了十年,生活不算得豪华,身边总共只一个阿萍帮手,自己年轻,带着两个孩子,很难挨过一阵子,半夜起床喂奶自然不在话下,生安儿的时候,涓生当夜至,直到第二天才到医院来看我,阵痛时还不是一个人熬着。

    就算我现在有司机有佣人,事前也花过一片心血,也是我应该得到的,况且涓生现在也不是百万富翁,刚向银行贷款创业……

    而他不要我了。

    他简简单单、清爽磊落地跟我说:“子君,我要同你离婚。”然后就收拾好皮篋行李,提起来,开门就走掉了。

    他搬去同她住。

    十多年的夫妻,恩爱情义,就此一笔勾销。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看别人离离合合,习以为常,但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安儿推我一下,“妈妈,你说话呀。”她的声音有点惊恐。

    我回过神来。我的女儿才十二岁,儿子才八岁,我以后的日子适应么,叫我怎么过?我如坠下无底深渊,身体飘飘荡荡,七魂三魄悠悠,无主孤魂似的空洞洞。

    忽然我想起,四点半了,平儿呢,他哪里去了?怎么没放学回来。

    “平儿呢?”我颤声问道。“平儿到奶奶家去玩。”安儿答道。

    “呵。”我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