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觉得好像摸到了块亘古不化的寒冰,那种冷意飞快地穿透了她浅薄的修为,仿佛转眼间就能把骨头都冻脆了似的。
姜云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刺骨寒意转瞬间就变成了细密的疼,几乎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噬咬身体一般,她猛地咬住嘴唇,把痛呼给憋了回去,而就在这时,荒废许久的青阳诀却自动自发地运转了起来,独特而温煦的灵力往返游走,很快便充满了每一条经脉,她也这才终于觉得渐渐暖和了些。
她擦掉额上的冷汗,把气息喘匀了,吸取了方才的教训,这回只捏着一边角落把被子掀了开来。
上天好像打定了主意要与她开玩笑,姜云舒只觉这短短片刻中的所见所感,一件比一件令人惊惶。
她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叶清桓果然就在这一大堆被子下面,可姜云舒在终于见到他的样子时,才明白过来为何方才一直无法确定床上是否有人——短短几个月工夫,他也不知道又做了什么邪门的事情,居然枯瘦得只剩了把骨头。
他不知是冷极还是痛极,正面朝下蜷缩着身体,乌黑的头发色泽暗淡而蓬乱,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如何的辗转反侧,早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乱草似的遮住大半张惨白的脸,嶙峋的肩胛支棱着,仿佛随时都会戳破衣衫,而那件青灰色的衣裳也愈显宽大,空空荡荡的,他身体其他部分的轮廓便全都埋在了这一道道衣衫皱褶之下,干瘪得几乎看不出来,唯有一只紧紧抓着被褥的手连同半截手腕露在外面,除了一层裹在骨头外面的皮肤,所有的血肉都像被熬干了似的吓人。
姜云舒心里一沉,只觉得要是没有肚肠拦着的话,心脏恐怕都要直接漏下去了,她刚暖和了些的手就又倏地凉了下来。
她使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遮在叶清桓脸上的乱发拂开,探了探他的鼻息。
竟还有一口气,却飘飘荡荡的,极细弱,时断时续,连一丝暖意都没有,简直让人怀疑他的五脏六腑是不是早已冻成了一坨冰。而那张脸也是惨不忍睹,便是个十足的美人若是瘦到了这个程度也好看不起来,更何况他本来也称不上美人,光是看那双深深凹下去的眼窝,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
姜云舒愣了片刻,探在他鼻下的手蓦地一缩,急促地深吸一口气,转身便直冲出去。
刚到门口,她便召出青玉笛,以最快速度直奔常阳峰而去。
方才就算是她也能看出叶清桓已病入膏肓,只怕再拖不了多久,如今除了不知在哪闭关的掌门和丹崖长老以外,其余能帮得上忙的人就全在主峰听怀渊长老讲道了,不管是谁,她总得拉上几个过来。
侧峰与主峰之间路途虽远,但御器而行也不过须臾便至。姜云舒循着记忆冲到接引坪上,可刚要下落,却忽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未及躲避便犹如巨浪般将她掀飞出去。
姜云舒大惊,好容易才稳住身体,这才发现整个主峰竟如同被罩于琉璃罩中,其中人影重重却皆为虚影,偶有七彩华光滑过“琉璃罩”,传递出莫名威压。
她不由暗道不妙,讲道时常有弟子顿悟乃至进境,十分忌讳随意搅扰,因此每逢此种场合,常阳峰常会开启护山结界,完全屏蔽内外,别说她一个筑基小修从外面撞几下,这先贤所设结界便是掌门亲自来只怕也打不穿。
四周依旧山色奇峻,飞瀑壮丽,可姜云舒环视周遭,却只觉空寂得令人心寒,清玄宫泱泱数千修者,居然就这么被隔成了两个世界,而在所有人都欢喜庆贺、聆听大道之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在不远处的小院之中,还有人的命火有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会就此熄灭……
她僵立在青玉笛上,脸上尚未显出什么惊惶来,脑中却早已经懵了个彻底,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就这么放弃,反正叶清桓对她那么刻薄,若是死了……
可这个自我安慰式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她心里就难受得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似的——就算有再多的私怨,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卑劣到这种地步,将别人的痛苦和死亡当作自己快意的来源。当初怒极时对虚真所作之事已经让她良心数月不安,更何况这一次是……
姜云舒思及此,狠狠一咬牙,最后回望那隔绝内外感知的结界一眼,便催动青玉笛,沿着来时路疾驰回返。
她到底运气不错,回到叶清桓的住处时,他游丝似的那口气居然还没断。望着他那张惨白枯槁的脸,她一时也不知道此时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了,而正是这时,便不由想起了许久之前自己曾经悟出的“无常”二字。
姜云舒颤巍巍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乐极可以生悲,顺极可以有厄,反之亦然,所以世间无常。无常,故无定论,故有转机……”
她像是被自己这随口几句神神叨叨的话给安抚下来了,慌乱得仿佛快要分崩离析的一颗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她便慢慢坐到了床前,细致地挽起一边衣袖,拇指与其他四指分开,轻轻捏住叶清桓露在外面的手腕。
一股暴虐的寒气立刻沿着两人肌肤相接之处逆冲上来。
姜云舒半敛下眼帘,青阳诀淬炼过的温煦灵力将那寒意化为无形,随后凝于指尖,丝丝缕缕渡入叶清桓的体内。
以己身灵力探入他人身体是极为严重的冒犯之举,但凡对方有所不满便必定会调动体内灵力全力反噬,故而甚是凶险,通常只有在自己的境界远超对方时才会如此行事。
姜云舒就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觉得自己的小命多半要交代在这里了,然而毕竟是祖辈先种下的因,若上天注定要让她还,虽然不甘心,但也终究还算个能够容忍的结果了。
果然,她的真元刚刚探入叶清桓的经脉,他体内蛰伏的那些浩瀚无边又如刀锋般凛冽的灵力便蓦然惊醒,须臾之间便狂潮一般席卷而来。
姜云舒瞳孔骤缩,可手指却牢牢地贴在叶清桓的手腕上,半分也未曾挪开。
而那些磅礴灵力的反噬竟也在倒冲入她的经脉前一刻戛然而止!
第29章 大限
姜云舒并不清楚结丹修士与筑基修士的灵元内息差异究竟有多大,但她此时却觉得自己渡如叶清桓身体的那点温煦灵元,简直就像是汇入茫茫冰海的一眼细泉,连点带着暖意的水花都溅不起来就一块冻上了。
而她真元有限,即便是这样的“涓涓细流”也不过支持到了入夜时分,便觉后继乏力,丹田之内好似被掏空了似的难受。
她勉力又支撑了片刻,脸上的血色已在不知不觉间消下去了大半,气息沉重得像是条快被晒死的流浪狗,连眼前都开始冒起了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