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如今却也因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了,这之中有经天纬地之才,有文雅饱学之士,有能臣,有良将,可真正对往日情谊念念不忘的只有你父亲。”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谢伯伯曾断言,冉靖为人,才兼文武,然而妇人之仁,难当大任。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想,他这一生当真没跳出‘妇人之仁’这四字。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可能还不明白,但是你父亲的每一次抉择都是从这四个字上来的——当初违背你祖母的意愿投笔从戎为的是匡救时局,自请镇守宣府是同样的道理,包括薛氏的事,以他优柔寡断悲天悯人的性子,恐怕一生也无法不定决心做个了断。”
冉念烟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让母亲接受现实。
薛自芳进门是无法避免的,可父亲对她不过是怀着怜惜和仁慈。
徐衡想让她帮忙说服母亲。
其实,她对薛自芳的憎恶很大程度上来源替母亲不平,若要她选,她一定会选择正室的地位,等薛自芳进门,她有一万种手段冷落她,唯一要守住的是家中的权力。
她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在她眼中,丈夫不过是获取权力的途径,只有权力才是真实的,才是一切。而母亲对父亲那种欲爱不能、欲恨无力的纠结,在她看来始终如同隔着纱幔,看不真切。
至于镇国公府,虽然会偏向母亲,然而大家族之间的交往何尝是意气用事,更多的是深谋远虑下的利益结合,骨肉亲情虽是真的,却抵不过家族百年的传承。公府品级虽高,却不可能因为纳妾的事得罪侯府,况且姻亲之间,没有一方名声受损,另一方能独善其身的道理,纵横交错的关系中,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拖得久了,反而对母亲不利。
在这个时代,纳妾并不是罪过,可谁家出了大归的女儿才是难以洗脱的污名,这是挣脱不开的牢笼。
见她垂头不语,徐衡自嘲地摇头,“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在桌上放了茶钱,牵起她向大门走去。
徐夷则远远跟在后面,这一路,他自始至终都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置身事外。
回到寿宁侯府时已过了掌灯时分,郝嬷嬷提着灯笼在门前踮脚张望良久。
母亲很生气,父亲在一旁劝她:“是跟着大哥出去,又不是外人……”
母亲气急道:“天都黑了,你不心疼她,还不许我疼她吗?”
父亲讶然,辩白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心疼她!”
母亲正要回嘴,就听门外传来琼枝的声音:“舅老爷带小姐回来了!”
琼枝被她下令在院里罚跪,直到小姐回来为止。
母亲赶紧出门,将女儿抱起,上下端详了一番,见她确确实实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责怪地看着兄长。
徐衡并未在意,和父亲拱手寒暄了一番,父亲请他进去稍坐片刻,徐衡推辞了。
“多少坐一会儿,让孩子喝杯热茶。”父亲劝道。
母亲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徐夷则,侧身将他们让进屋内,尽女主人之职,命丫鬟摆上茶果点心。
“这是用南边进贡来的水果打制的糕饼,你尝尝如何?”母亲让喜枝把点心匣子送到徐夷则面前,亲眼看他吃下。
对于这个侄子,母亲除了生疏,还有无法言明的疼爱。不敢表现出来自然是碍于嘉德郡主的脸面,可他毕竟是她血浓于水的晚辈,且生的一表人才,进退得宜,焉能有不爱的道理。
父亲和舅舅在一旁闲谈,提到了冉念烟,话又说回今天带她去了哪里。
“去了一趟那间茶楼。”
父亲几乎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默然良久才道:“我也很久没去过了。”
徐衡道:“放心,那张桌子还留着。”
父亲惊讶道:“这些年是谁帮我料理的?”
话已出口,他才明白,除了眼前的徐衡,还能是谁?
父亲叹道:“总觉得咱们七个人……或者六个人,还有机会重聚一次,那地方若叫别人占去了,太可惜。”
母亲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徐衡也就此打住,将话题转移回薛氏身上。
若不是因为兄长送冉念烟回来,母亲本不想见他,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兄长为什么要将女儿带出去,为的就是寻机会和她说话。
母亲暗笑,让奶娘带徐夷则和冉念烟去西厢,她倒要听听徐衡有何高论。
冉念烟自然是不愿意的,和徐夷则相处了半日,已让她筋疲力尽,现在父母舅舅都不在了,让她和他独处,岂不是要她的命。
何况她一直觉得眼前的徐夷则并不是十三岁的孩子,换句话说,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回想起在外祖母房中的暖阁内,徐夷则对自己说出意味不明的话,直到现在她依然不寒而栗。
“盈盈,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想。”
这是在试探她,难道他知道她的秘密?
不行,在摸清他的底细之前,她不能先露出破绽。
只是看他疏远淡漠的神情,当真和慈宁宫中的是同一个人吗?
冉念烟不由得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
西厢里,奶娘斟过了茶就退到一边,却见两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徐夷则泰然自若地坐在长榻上,轻轻转动着炕桌上的茶盏,另一侧,冉念烟靠在大迎枕上魂飞天外,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估么着正房里的谈话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总不好就这么僵着吧。奶娘轻咳一声,未开言先带笑意。
“夷则少爷三年前着意送来的蜜渍葡萄,我们小姐可喜欢呢,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只在西北才有呢,要是京城也能买到就好了!”
徐夷则道:“喜欢就好。”
奶娘道:“小姐赏我尝了些,我这年纪,吃起来有些甜过头了,倒是正适合小姐——您没看吗,方才吃糕饼,净捡着最甜的凤梨馅儿拿呢!”
她呵呵笑起来,笑到一半,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热闹,原以为小姐能应和着说几句客套话,就此把话匣子打开,谁知她依旧沉默,甚至没正眼看徐夷则一眼,毫不在意身边发生的事。
这下又没了话题,奶娘只好接着问他:“我们这些妇孺出不了远门,别说去西北了,这满院子的人恐怕连京城都没出过,平日也就靠道听途说知道些外面的事。夷则少爷给我们讲讲您跟着舅老爷走南闯北的见闻,可好?”
“表妹怕是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不爱理会外面的闲事。”
徐夷则的话似一记大锤敲击在冉念烟心头,的确,她方才的表现镇静得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新奇。
“我……我在为爹娘的事发愁呢。”她咬着嘴唇,闷闷不乐地说。
这倒勾起奶娘的伤心事,叹道:“夷则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