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摇摇头,忽然想起还有一人可以委以重任,却正是一直被自己欺压的徐夷则。想起他,嘉德郡主便觉齿冷,她终究不是嫌恶这庶子本身,只是憎恨徐衡变心,又难忘心底残存的那几分恩爱,便把种种怨恨加诸那孩子身上,想藉此惩罚徐衡。
这样想想,徐夷则倒是十分可怜的人,嘉德郡主也常常在午夜梦回时心怀愧疚,痛哭不止,发誓再不迁怒于他,可再次见到那个活生生的罪证时,又难忍心中的怒火。
难道这次她必须去求徐夷则了吗?
嘉德郡主握紧了手,心道:“毕竟和盈盈有关,他是不会置身事外的,我也不用如何哀求,去便去了。”
徐夷则是东宫外臣,不便入乾清门内,嘉德郡主唯有亲自去见他。
此时东宫旧僚人心涣散,尤其是剩下这些看守宫苑的武官,太子在世时就不太看重他们,他们早就怨声载道了,说是太子只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哪有武官的位置,如今太子已死,更是肆无忌惮,知道嘉德郡主驾临,许多人不无羡慕地对他道:
“还是你好,两路通吃,又有个皇家出身的嫡母,横竖不像我们这些没指望的人。”
徐夷则回以一笑,心知这些人没有指望,不是因为跟错了人,而是从始至终就没真想过要做什么。
嘉德郡主今夜衣着通身灰色,内里是浅灰的襦裙,外罩深灰披风,很是暗淡沉重,却又肃穆,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东宫不可进入,他们便在东宫外臣子等待召见的恭默室对谈。
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有求于徐夷则,嘉德郡主已经做好了被他奚落的准备,谁知徐夷则请她上座,亲自奉茶,且不忘了请安的礼数,口中仍旧称她为母亲。
“你……也坐吧。”嘉德郡主犹豫地说着,这还是第一次让他坐下来说话,不太习惯。
徐夷则应了一声,很自然地落座,没有感激涕零或是大惊小怪,这让嘉德郡主面子上好过不少。
“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我的,可现在的局面不止牵扯到你我二人,更事关徐家和朝廷的安宁,所以就算对我有任何怨恨,我都希望你暂时放下私怨。”她诚恳地道,本以为徐夷则会思考一会儿再作答,他却不假思索地开口了。
“我对您没有怨恨,这么多年,您付出的比我多许多。”
嘉德郡主一时茫然,她付出了什么?除了想方设法责罚他,她做了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徐夷则不是徐衡的儿子,是徐衡为了保护他,才将一个本来无辜的女人的余生葬送在谎言里,而他,承担这些后果,也不是毫无道理,因为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也可因他而终。
只要怨恨在他身上为止,他尚可保证自己不再伤害嘉德郡主。
但这些话现在还不能说。
他只是道:“有些付出,您自己不知道,可我却知道。可您若想和我商议表妹失踪一事,恐怕找错人了。”
嘉德郡主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后半句话吸引,错愕道:“这是什么意思?盈盈可是你的结发之妻!”
徐夷则冷笑道:“有名无实的妻子罢了,她心有另属,我也不强求,可也别指望我能不顾一切地救她。您也知道,现在徐家生在夹缝中,无论是谁劫走了她,都是想利用她扰乱我们的判断,我们怎能听之任之,让其得逞?”
嘉德郡主面色转怒,咬牙道:“你……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没心肝的禽兽!”
徐夷则不置可否,起身奉茶,说是今晚还要领兵巡防,有送客的意思。
嘉德郡主悻悻然离开,心中响起了颇为讽刺的声音:“问彤,你挑来挑去,就为女儿挑了个这样的人吗?”
···
谢府 后园,一间房舍与世隔绝,永远是帘幕低垂,不许一丝阳光进入,房中明烛高照,像是永不落日的永昼。
谢昀只希望这座房间是钢铁制成的,永远不叫人发现,也永远不被人打扰。他进入房间,换下燃烧殆尽的蜡烛,侧眼看向坐在一幅山水画前的女子。
“真抱歉,只能让你呆在这里。”他道,“那是我从前随手涂抹的。”
冉念烟道:“京郊的西山,我曾去过。”她指的是画上的山水。
谢昀微微一笑,她从来都是懂他的,“如果有机会,咱们可以一同上山游赏,我素来喜欢山林景色,前几年在那儿筑了间临溪精舍,可俯瞰山谷中四时风物,春有花海,夏有山岚,秋有细雨高天明月,冬有枯枝冻泉残雪。”
他本来可以名正言顺带她去那里,当初构筑那间精舍时,脑中想的都是二人成婚后相携漫游的情景,岂料转眼都成泡影。
“没有机会了。”冉念烟直截了当地道,“你们把我关在这里,还想让我有闲心和你看什么山林景色?当我是什么人,是非不分吗?”
被她当面撕破了幻想,谢昀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失望,因失望而恼怒,双拳紧握,青筋隐隐可见,忽而冷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等着姓徐的来救你?别做梦了,他们还以为你被滕王或是刘梦梁掳走了,没人怀疑到我们谢家,而徐夷则……我劝你更不要想,他根本无动于衷。”
谢昀走近她,可又像被什么烫到似的,不敢靠的太近。
“你该想想,我们之间,谁更可靠。”
冉念烟好笑地看着他,“你吗?”
谢昀看出她表情里的讽刺,厉色道:“难道不是吗?你和我本来就是注定的,是他夺人之美!”
冉念烟道:“哪有什么注定……而且谁规定我非要在你们两个里选一个?”
她很耐心地说着,像是大人尝试告诉无知的孩子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你把他看得太重了,你只是不甘心。”
谢昀有一瞬间的迷惘,随即笑了,“你在用谎话蒙骗我,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最明白,用不着你替我解释。”说完,他拂袖而去。
谢暄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
“你逗留的时间未免太长了。”谢暄道,“说了什么?”
谢昀道:“我让她知道,别抱着希望,没人能救她出去。哥哥有事找我?”
谢暄把东宫传来的最新信件递给弟弟。
“徐夷则离宫了?”谢昀从信纸上抬起眼,不可思议地道,“陛下允许他离开?”
谢暄道:“徐衡的灵柩快回京了,他回家筹备丧事也是情理之中。”
谢昀激动地道:“可我们该阻止的,他绝不只是为了丧事,徐家会接应滕王的,毕竟他们对冉小姐都三心二意,一定是别有目的,我们还要费力钳制他们!父亲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谢暄看着他,道:“陛下不是太子,不会对父亲言听计从,既然太子已死,总要有人继承大统,而滕王也是陛下的儿子。”